夕草的懶洋洋小窩

梅雨季來了又走，時節進入一年中最炎熱的時期。

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和紫映的相處就圍繞著電影和蛋糕，微妙地保持在朋友與戀人的那道模糊界線上。

我覺得我犯下一個嚴重的失誤。我向她誇口我很有耐心，可以等她品嘗曖昧期的甜蜜直到滿意為止。但從她不急不徐的態度看起來，好像就這樣品嘗到她畢業也甘之如飴。因為是我許下承諾在先，這個時候要是開口要求想更進一步，我的立場會挺難堪，肯定會被她奚落得體無完膚。

唉，我太小看我體內男性賀爾蒙的影響力了。我只是個普通的青少年，對喜歡的女孩有身體碰觸上的慾望也是理所當然的。即使每天奮力地揮拍跑步，透過體力活動來消除無謂的遐想，想親近她的渴望還是一天天地愈發強烈。

想伸手碰觸她小巧精緻的臉蛋，想將手指伸進她的髮絲之中滑動，想聞她頭髮和肌膚的香氣；想親吻她紅嫩的唇、潔白的頸項，想撫摸她修長的腿、纖細的腰；想將她緊緊擁入懷裡，聽她在我耳邊細語，用身體感受她對我這份愛意的回應。

…………唉。

「為什麼嘆氣？」她把視線從書本移到我的臉上。

「我有嗎？」我露出微笑，維持一貫的冷靜，沒有直接回應她的視線，繼續看我的書。

她放下書本，將手撐到桌上托腮看著我。

「你是不是覺得無聊？」

她又問我。即使沒有正面瞧著她，也知道她那雙銳利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不會啊。」我故意裝得有點冷漠，還是沒有抬起看她，也不再說任何話。

這是個好機會，我要把握住才行。如果她對我是有感覺的，這個時候只要退一步，她應該會想要追過來。如果她真的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可能要思考更強硬的手段，或者靜下來好好想想是不是哪裡出錯了。我是認真的，如果她只是想玩，沒有考慮要用對等的情感回應我，或許還是趁早放手得好。

我已經學會在受傷之前，不要對無法擁有的東西抱持期待了。

情緒隨著思緒起伏，本來只是想逗逗她的，但反而變得真的不想開口了。

靜默了一陣子後，我才終於抬起頭，正好看到她一臉不安地望著我，但接觸到我的視線後又有點慌張地收起表情。

……喔？

嗯……激進一點好了。

「我有點累，今天想早點回去了。」我用客氣的語氣說著，對她微笑了一下後，把書本收了起來。

「喔。」她淡淡地回應了一句，不像平常一樣妙語如珠。

我站了起來，收拾好東西背起球袋，簡單道別之後就離開了。

走出沙龍前，我回頭望了她一眼，她還在看著我，眼神錯雜著不安與寂寞，看了不禁心疼。

對不起啊親愛的，這也是為了讓我們加速進入美好的未來，你就原諒少年小小的自私吧。

我快速地步出沙龍，不再回頭。

我們每次離開前都會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所以我們並沒有交換連絡方式。我這麼一走，只要我們任何一方都不主動連絡，下次的約會就遙遙無期，所以我算是放手一搏。

我認為我的情感已經表露無遺了，就只等她點頭。如果她覺得無所謂，那我也不想繼續放感情進去。

……雖然這麼說，但還是很不安啊。

前一兩天還好，到了第三天她都沒有任何表示，我還是忍不住焦急起來，開始對自己衝動的舉止感到後悔。應該先冷靜下來想更好的對策的。

如果她真的不想理我了怎麼辦？早知道就不要耍帥了。她可能覺得我這個舉動很幼稚，所以就對我失去興趣了。

一步一步地靠近，好不容易才這麼接近她的，卻因為我一時賭氣就全毀了。對於可能失去她這件事，比想像中更讓我感到驚慌。

應該要自己放下身段主動去找她嗎？這樣也太沒面子了，起碼先等一個禮拜吧。可是又好想見她……唉，我真是自己討罪受。

接下來到底要怎麼做比較好……

砰！一顆球擦過我腳邊。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球網的另一端，一對冷漠的淡藍色眼眸正盯著我。

……慘了。

「我應該說過，」唔啊開始了，「不管你是要泡妞還是要失戀我都不會管你，只要你不影響練球的話。」

雖然嚴格來說也不算失戀，但再這樣下去也相去不遠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只不過漏接一球而已，他就知道我在煩惱什麼了？太可怕了這個人。

「你現在是什麼情況？」看我沒有回應，跡部走向球場邊的休息區，淡淡問了一句。

「自以為耍帥，結果對方完全不吃這套，反而自己後悔得要命囉。」

我嘆了一口氣後就照實托出，也走向休息區的長椅坐下，一把抓起水壺喝了起來。反正就算說謊他也看得出來，敷衍他也是徒然。

「如果你不想悶死自己的話，就先低頭吧。」

「喔？說得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我順口打趣他。

「…………。」他稍微挑眉看了我一眼，但什麼都沒說。

不會吧，說中了嗎？雖然有點想追問下去，但看到他的表情我就理解到這不是明智之舉。

「是男人的話，就多讓女人一點。」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讓我覺得有點好笑。

我想到姐姐總愛虧我是『小大人』，說不定我在她眼中也是這個樣子呢。

「怎麼說呢，」他好像以為我們在冷戰，所以我想解釋得更清楚一點，「我這應該算欲擒故縱吧。」

「持久戰嗎？」他勾起一抹冷笑，「那你最好先評估一下對方和自己誰比較有持久力，如果沒那個把握，就趁早改速攻吧。」

「這有點難說，要再打個幾局才知道。」我的笑意無法抑制地從嘴角溢出。

「那你可別剛開局就亂了陣腳。」

他冷漠地丟下這一句，拿起球拍又走回球場，強制結束了話題和休息時間。我是不在意這種自我中心的作風啦，但看他一直裝模作樣的實在很好笑。

練習結束後我走向更衣室，順手撥了個電話給謙也聊到這件事。

「老實說侑士，我覺得你也還滿裝模作樣的。」

咦？！

「我哪有？」我立刻反駁。

「你講話的方式和手勢啊，要笑不笑的嘴臉啊；總是喜歡裝大人，說什麼『又不是小孩子』之類的；明明就小氣得要命又愛在女孩子面前裝大方，說些變態話……」

「等等什麼叫變態話？」不阻止你還越說越狠了？

「『怎麼可以讓可愛的小姐等呢？』『女士優先，我們排後面就好了。』『能看到妳的笑容我就滿足了。』我每次聽到都很想把你的頭推去撞牆耶，還有老實說我不想排後面。」

「你就是這麼斤斤計較才交不到女朋友。」

「我只是還沒遇到喜歡的對象而已，我也是很受歡迎的好嗎？你自己才是被長腿姐姐甩了。」

「我還沒被甩哩。」

我一邊抗議一邊打開衣櫃，發現我疊好的制服上有一個褐色的復古歐風信封，封口蓋上了薰衣草圖案的封蠟。

……封蠟？

我想了想，正選的學長裡有一位是紫映的同班同學。那位學長已經離開了，我是特別留下來陪跡部作單打練習的。

「我收到未來女朋友送的情書了，先掛了。」

我忍住即將滿溢而出的喜悅，匆匆切斷了電話。

我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拿出一張羊皮紙的信紙。看上面的字跡和墨水，說不定是用正統的羽毛筆寫的呢。她在這些細節上總是很有堅持，在自己的浪漫上精雕細琢，享受生活的美好，這一點讓我喜歡得不得了。

信紙上只用娟秀的英文書寫體寫了一行字：

『2 O’clock Tea Time』

兩點是下午茶的時間啊……。明天是禮拜六，平常社團是休息的，但大型比賽期間會練習。這陣子為了關東大賽，禮拜六上午都會來練球，而下午我就會和紫映約在她的Café喝下午茶。這樣推斷起來，這裡指的應該是明天沒有錯。

真期待啊，明天去的時候她會說些什麼呢？我如果一直沒發現，她會很失望嗎？不過以她的個性，就算明天我沒有去，她大概也是一個人喝茶吃點心，想走的時候就直接離開而已。想到這裡又忍不住覺得有趣。

我踏出校門，練球的疲勞一掃而空，身體輕快地不像是自己的。

隔天的練習結束後，我準時出現在店裡。走向我們常坐的位置後，發現一個令人困惑的事實。

紫映不在那裡，但桌上擺了一份煙燻鮭魚三明治和一壺茶，杯子也只有一組。我很喜歡這裡的三明治，這是幫我準備的。如果要和紫映吃下午茶的話，我就會一口氣練球練到下午，再從學校過來和她一起吃。

我看向幫我帶位置的年輕女性店長。聽說她是冰帝的學姐，大學時在英國留學過一陣子，因為很喜歡下午茶的文化就自己開了咖啡廳。她和紫映很要好，一定是依照她的指示幫忙準備的。

「我吃完之後她就會出現嗎？」我問店長。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她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但眼神明顯有濃濃的笑意，「真是個有趣的約會呢。」

沒辦法，就先坐下來吃吧，她都點了也不能浪費。

我坐了下來，拿起茶壺幫自己倒了一杯紅茶。金黃色的液體和近似葡萄的香氣，是我喜歡的大吉嶺，這個溫度是剛泡好的。我喝了一口，拿起三明治準備要開動時，才突然覺得有股違和感。

桌上有一本菜單。

依照這家店的習慣，點完餐之後就會把菜單收走。既然都幫我點好餐了，為什麼還要放一份菜單在桌上呢？我放下三明治拿了起來，一翻開就掉出另一個信封。

這次的封蠟是藍紫色小花的圖案，看起來是勿忘草。信紙上一樣只寫了一行字。

『You must be hungry.』

噗……我剛練完球，一小份三明治的確有點吃不夠。我把信紙翻了過來，上面寫了一組數字，算了一下有十個。

十個數字……我第一個聯想到的是ISBN。如果是常看書的她，用書籍編碼來當密碼是最有可能的。為了印證我的想法，我把這組數字用標準公式作了驗算，得出來的餘數和最後一個數字的驗證碼相同，所以這的確是ISBN沒錯。那麼下一個提示一定就是藏在圖書館的那本書裡了。

雖然我現在很想馬上就丟下三明治和紅茶就飛奔向學校圖書館，但我的一舉一動很可能都在店長的觀察之下，丟下可愛的點心和紅茶可是大罪。是否能夠贏得了這個遊戲，不只在於能不能透過她藏起來的提示找到她，過程中的行動應該也是評分的要素。

於是我冷靜地收起信封，故作鎮定地繼續吃三明治，表現出享受下午茶的愜意。

謙也說的一點也沒錯，我確實很愛裝模作樣。

付完帳後我走出店門，朝學校走去。路程大概是十分鐘，但我連這點時間也不想等。我體內追求未知的渴望激發了多巴胺，催著我加速跑向學校，喜悅與期待的情緒讓血液熱了起來。

到了圖書館後，我用電腦查了那組書碼。日本童話大全，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她看的那本。

確認書籍的位置後，我快步走向目標的書櫃，找到書後就快速地翻過一次，果然信封就夾在書裡。這次的封蠟是紫色的鬱金香。

我看了一下夾著信封的那一頁，是『竹取物語』的故事。

我的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問她卻被她無視的問題：『妳最喜歡的日本童話是哪一個？』

輝夜姬啊，設下困難的題目刁難所有來求親的王官貴族，難以高攀的絕世美女。

沒問題的，我會破解妳所有的難題，找到妳，得到妳的芳心。

我拆開信封，這次不是信紙，而是一張手工製的淡紫色書籤，和封蠟的顏色是一樣的。書籤上面有一行字，是她的字跡：

『I love you, always. Time is nothing.』（我永遠愛妳。時間，微不足道。）

會心一笑的心情再一次地浮上。這是＜The Times Traveler’s Wife＞裡面，男主角寫給女主角最後的情書裡的最後一個句子。這是一個很浪漫的愛情故事，他們的愛超越了時間的限制，用一生的時間證明了愛情的永恆。而這本書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看的小說。她說她很喜歡改編的電影，而我推薦她看原作，但她一直都沒有和我提過感想，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看。她討論心得的時候很喜歡聊作品裡喜歡的句子，而這就是她給我的答案。

我又看了一次封蠟。紫色的鬱金香，花語是『永恆的愛』，和這本小說的主旨是一樣的。我拿出前兩個信封。薰衣草的花語是『等待你／期待』，而信封裝的是下午茶的邀請函，暗示她在等我去找她。而勿忘草的花語和字面上的一樣，信封裡的提示是竹取物語的故事，花語也和輝夜姬的心情是一致的。

這種細節果然有她的風格。原來她這個禮拜都沒有連絡，就是在準備這些小道具。

啊，真是太有趣了。我相信會和我玩這種遊戲的女孩，世界上就只有她了。她是我的唯一，我的真愛，我的永恆，而她一定也是這麼想的。這張書籤上的句子除了暗示書名，也一定代表了她對我的心情。

我快速闔上日本童話大全，往那本小說的位置前進。我興沖沖地打開書，結果裡面什麼都沒有。

奇怪了。我又仔細翻了一次，還是什麼都沒有。

我端詳著手上的書，盯了封面好一會兒，才突然發現自己的愚蠢。

這是日本版啊……外文小說的話她通常是看原文的。我趕緊查了圖書館的原文小說區，中學部沒有這本書，但大學部有。這麼大費周章還真是令人驚訝。

她的這份心思讓我心裡漾起了澎湃的情感。我拿出那張書籤輕輕吻了一下，聞到淡淡的薰衣草香，彷彿聽到她對我說『我等你』

我幾乎是用跑的跑到大學部的圖書館。找到書後，我仔細地翻過書頁，果然在那個句子的頁面中找到我需要的提示。

但這次不是信封和羊皮紙了，而是一個讓我瞠目結舌的東西。

我們學校的綜合食堂裡一家日式料理店的發票，消費內容是蛋包飯。

……蛋包飯？？

「那個孩子啊，最喜歡吃我們店裡的蛋包飯了。」食堂的阿姨熱情地回應我的詢問。

「是這樣子啊。」我都不知道她喜歡吃蛋包飯。

「而且她很喜歡站在料理台前看我做飯。每次看到我把蛋翻過來的時候，她眼睛就閃閃發亮的，真可愛。」

哇……是什麼樣的表情啊，好想看。

「好了，快付錢然後坐下來吧。」阿姨突然催促著。

「咦？」

「你不是來吃蛋包飯的嗎？」她反過來有點疑惑地問我。

「喔……對啊。」應該是紫映跟她說，這個時間會有一個戴眼鏡的男孩來問她的事，然後要吃蛋包飯吧。

我忍住笑，買了一份蛋包飯。隔著玻璃就是料理台，我看著阿姨熟練地動著鍋鏟，想著紫映是用什麼樣的表情看著的。

話說回來，她剛剛才讓我吃了一份三明治，現在又要我吃蛋包飯？

You must be hungry.

好啦我現在還是有點餓。三明治雖然沒吃飽，但急著要來找她自然是沒有加點餐點。一想到這是她的體貼，心裡就暖暖的，甜甜的。裝作很冷淡的樣子，卻又什麼都私下來，不說一聲就給我一堆驚喜。唉，妳到底要我多喜歡妳才甘心啊？

我沒有吃過這裡的蛋包飯，比想像中好吃。半熟的蛋黃和著柔軟的米飯跟濃郁的醬料，簡單又豐富的味道。我想著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在這裡吃飯，或者我可以作給她吃。

我品嘗著美食和對未來的美好想像，快吃完了才想到沒有下一個提示。總之先乖乖吃完好了。阿姨好像也和她很熟，說不定吃完就會給我情報了。

果然吃完把餐盤拿去回收台時，阿姨就走了過來。

「她說你吃飽了以後，把這個卡片給你。」

這次是普通的白色橫式信封，就像一般裝生日賀卡那種。

我收了下來並向阿姨道謝。我突然很好奇紫映請阿姨幫忙的時候說了些什麼，還有為什麼要幫她。

「那麼漂亮的女孩子那樣有誠意地拜托我，當然不會拒絕啦。」

真是個簡單又有力的理由，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她是怎麼說我的呢？」我問。

然後阿姨給出來的答案，讓我幸福到差點昏了過去。

「她說，『我的男朋友練完球一定很餓，請您作一份最好吃的蛋包飯給他。』」

信封裡是一個立體卡片，打開是一台精緻的鋼琴，卡片上面有時間。

五點，距離現在還有將近半個多小時。於是我慢慢走到音樂教室，聽到教室裡傳來鋼琴的演奏聲。

坐在鋼琴前的不是紫映，而是一位三年級的學姐。瘦瘦高高的相貌很乾淨，蓄著俐落的短髮，戴著有書券氣息的細框眼鏡。我在紫映的教室裡見過她，那是紫映的朋友。她正在彈德布西的月光。

我坐在門外的走廊上，閉上眼睛感受這溫柔的琴音。我很喜歡這首曲子，聆聽時心靈像是被洗滌似的澄淨。

我想到有一次搬家是到一個比較鄉下的地方，就是遇到團子的那一次。那裡的光害沒有都市那麼嚴重，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看到清楚的月色。有一天爸媽都不在家，我和姐姐坐在後院賞月，一起吃點心玩接龍。

好大好美的月亮，天空很乾淨。星星也很明亮，但都比不上那天的月亮。蟲鳴聲很清晰，除此之外什麼聲音都沒有，就只有我們兩個的說話聲。

『月亮（つき）。』姐姐說。

『很漂亮（きれい）。』我抬頭看著月亮，輕輕說了一句。

『就是啊（そやな）。』她用京都腔回答我。

『啊，你輸了。』我轉過頭看她。

『啊……小侑你竟然陷害我！不對啊，只能說名詞而已，你說漂亮就犯規了吧。』

她不服氣的樣子很好笑，但我沒有開口取笑她，只是回頭繼續看月亮。然後她也沒有繼續和我爭，也往天空的方向看。

我們並肩坐在那裡。我突然意識到，不論搬多少次家，只有家人不會離開我。像是謙也，像是姐姐。雖然她有時候少根筋，也常常和我搶東西，但有什麼事都是擋在父母前面維護我。團子的事也是，雖然我們因為這件事吵架了，但她也會幫忙準備食物，幫我守住這個秘密。

我想到這些，然後往她靠近了一點，縮在她的身邊。

『怎麼啦？真是個愛撒嬌的小鬼。』

她溫柔地對我笑，我突然覺得月光下的她好美。雖然那時候她只是小學生。

『妳也很漂亮。』

我沒頭沒腦地說，她愣住了。

『呃……就算你這麼說，我的點心也不會讓給你的喔。』

『小氣鬼。』我說，雖然我完全不是因為點心說這句話的。

但她最後還是讓給我了，就像平常那樣。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月光的演奏已經結束了。學姐在彈德布西其他的曲子。

我繼續欣賞她的演奏，時間快到五點的時候，她停了下來。時間一到，她就彈奏起一首不是德布西的曲子。

是蕭邦的離別曲。

緩慢而帶著悲傷的旋律悠悠響起，每一個音符都充滿了情感。突然參進了激動，有時似乎又混雜著愉悅，但隨即恢復了平靜。

……為什麼，是這首曲子？

而學姐的這首曲子彈得比先前的都好。在平靜的旋律中感受到她的溫柔與哀傷，在強烈的旋律裡則感受到她的激情與悲痛。她現在是想著些什麼，用著什麼樣的表情彈這首曲子的呢？

我站起身，悄悄地走近門口，觀察學姐的表情。有時候是落寞的，有時候是笑著的；眼神像是在懷念什麼，又帶著激烈的不捨與悲愴。在彈最後一段時，她閉上了眼睛，將情感透過手指化作柔美的旋律，掛著微笑結束了演奏。

我熱情鼓掌，她轉過頭來看我，對我冒失的出現一點都不意外。

「有什麼感想嗎？她最喜歡問這個了。」

學姐微笑著對我說，於是我把剛剛的想法告訴她。

「哎，其實我也只是順口問問而已，我可不像她會說一大堆回應你。」

她把放在鋼琴上的一個精緻的珠寶盒拿給我。盒身是米黃色，大小大概兩隻手掌，盒蓋上是一隻水鑽鑲成的紫色蝴蝶。

「吶，你要的東西，這樣我就可以回家了。」學姐笑了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要離開。

「你要回去了？」

我有點意外，總覺得應該還要多聽一些什麼關於紫映的事。她們應該是很要好的朋友。

「不然呢？」她挑起眉，笑意中有著挑釁的意味，「你還想問什麼嗎？」

「例如，為什麼是這首曲子。」

「這你自己去問她。」她聳聳肩，不打算回答我。

「還有……妳的名字。」

「啊？」她停下收拾包包的手，詫異地看著我。

「對於幫助我的漂亮學姐，問名字是一種禮貌。還有雖然妳應該知道了，我是忍足侑士，初次見面妳好。」

我說完後她看了我兩秒，然後爆出大笑。

「油腔滑調又裝模作樣，和她說的一模一樣！唉呀～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呀。」

我回不出話來。她連在朋友面前都這麼虧我，聽了讓我忍不住嘆氣。

「她喜歡這種的嗎？真是讓我意外呀。」學姐扶著下巴作出沉思的表情，讓我有點緊張。

「那妳覺得她應該喜歡哪種的？」我反問。

「我也不知道。我們從去年開始同班，這一年多以來我沒有看過她喜歡上任何男生，我只知道她會和喜歡的人一起玩這種遊戲。去年為了拿到我的生日禮物，我跑遍了全東京地下鐵的置物櫃……。」她感傷地望向遠方。

「噗哧！」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我以為在大學部和中學部跑來跑去已經夠累人了，想不到還有更辛苦的。

「她就是這樣，喜歡她你就忍吧。」

「不會啊，我玩得很開心。」

「是嗎？那你就繼續享受吧。我有偷看一下盒子的內容，你可能還要跑一陣子。」

她揹起包包走出門口，結果還是沒說她叫什麼名字。和紫映一樣是隨心所欲的人呢。

我打開盒子，裡面有好幾個東西。首先是一張學校的地圖，上面有各個顏色的形狀，例如三角形或四方形，標記在不同的地點上；地圖邊緣有座標數字，而最下方的空白處有著這樣的式子：

○＋□＝Ａ　　△－◇＝Ｂ　　（Ａ，Ｂ，☆Ｆ）＝？

原來如此，找出顏色對應的數字就可以得到地點的座標與樓層吧。

裡面還有著各種顏色的小卡，顏色和地圖的數字是相對應的；最後還有一個小袋子，裡面裝著藍色機器貓的小公仔。

機器貓？

從喜歡的書籍突然跳到喜歡的食物已經夠讓我措手不及了，現在突然從蕭邦跳到機器貓？？

我看了一下地圖，我所在的音樂教室標記著藍色的三角形。我把珠寶盒輕輕放在琴蓋上，拿起藍色的小卡片。這次寫的是日文。

『会いたければ、どこでもすぐ。』

想見面的話，不管在哪裡都能立刻見到……藍色機器貓……

……任意門？

我又打開每一張卡片，都是類似的短詩。

不會吧……她用藍色機器貓的道具來寫詩？太神奇了這個女孩。以為大概是某個模式了，但又突然變成另一種毫不相關的模式，永遠都追不上她的思維。

但現在不是感佩的時候。

嗯，任意門。我又回到這個謎語上，在教室裡東張西望。也就只有門符合這個東西了，於是我走向音樂教室的門仔細查看，然後發現門內側的右下角用藍色粉筆寫了一個二位數的數字。我把它抄在公式中的三角形裡。

打開地圖後，離這裡最近的是正門，標記著粉紅色的圈圈。我走到正門後，再度打開粉紅色的卡片。

『物語の世界へ。』

唔……不懂。

老實說我沒有在看藍色機器貓的動畫，我覺得他的道具都太不合邏輯了。要是連一隻瑕疵品機器人都有那些誇張的道具，世界早就毀了。

怎麼辦……有誰在看這部動畫啊……。

啊，我家就有一個。

我立刻拿出手機。

「小侑？怎麼了？」

「姐，快救我。」

「啊？」

「通往故事的世界。機器貓有哪個道具是符合這句話的？」

「你是說那雙可以進入故事書的鞋子嗎？」

一秒回答！太厲害了！

「我都不知道你和機器貓的道具這麼熟。」我佩服地說。

「這是很有名的道具啊，劇場版也有出現過。」妳還有看劇場版喔？

「這樣啊……那『洋娃娃的回憶』呢？」

「這個是回憶香水！噴在娃娃身上就可以看到她的回憶。我也很喜歡這個道具耶。」

她的聲音變得很興奮。原來她有這種浪漫的憧憬，都高二了還這麼有少女心。不過我現在有求於人，不要說出來免得激怒她。

「現實中，沒有如果？」

「如果電話亭啊，這是常識吧。」

「唔……您說的對。」

在我的定位裡這不是常識，ISBN的驗證公式才是常識！但我壓下吐槽的欲望。為了最後的目的，這種小事是可以忍耐的。

「最後一個。『作出很多個我，一個看書，一個看電影，一個喝茶吃點心，真正的我躲在夢裡就好。』」

「嗯……」她想了好一陣子，這個道具似乎比較冷門，「分身槌？」

「是槌子啊。」

「這個出題目的人，興趣還真是文青。」還真是直接的感想。

「就這樣，太感謝妳了！」

謝謝妳姐姐。還有機器貓，我以後再也不會瞧不起你的道具了。

「那要請我吃飯喔。」

「好啦。」真是，馬上就敲詐我。

「你在玩什麼啊？大地遊戲嗎？」

「呃……可以這麼說啦。」

我走向她的鞋櫃，裡面有一雙像是布娃娃穿的鞋子，鞋裡藏有寫數字的小卡。

接下來我依照姐姐的提示，在後門的電話亭裡找到了用粉筆寫上的數字，我像之前一樣找到後就把它擦乾淨。然後很快地，在校舍後方的花壇邊找到一支在握柄上寫著數字的槌子。就在我急著去下一個地點時，我又停下了腳步。

我想了想，找個地方坐了下來，慢慢欣賞這座花壇。

槌子可以放在很多地方，她選在這裡，應該是希望我欣賞這裡的景色吧，像她一樣。

她喜歡的書、喜歡的食物、喜歡的曲子、喜歡的校園一景。她透過這些小遊戲告訴我，她在這個學校裡許許多多的回憶。

最後我走到她的教室，從一扇沒有上鎖的窗戶爬了進去。她的座位上坐了一個精緻的洋娃娃，手上捧著一瓶香水和一張卡片。香水的瓶身是藍紫色的蝴蝶造型，上面寫著『Cho』，日文的蝴蝶。我打開瓶蓋，將這個香味刻在我的靈魂上。

卡片上面有著最後的數字。我將數字填進公式後，得出一個座標，指向新館的六樓。新館只有五樓，所以指的是頂樓。

太陽開始要下山了，於是我加快腳步，奔向她所在的位置。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是最後的答案，她一定就在那裏等我。

我打開頂樓的門，她的背影沐浴在暮色之中，如夢似幻。

「比我想的還快，我以為你不看卡通的。」她轉過身，語氣輕得像夢囈。

「我查資料的方法有效率囉。」我說，慢慢走向她。

「怎麼樣？喜歡我的校園導覽嗎，翹掉開學日的學弟？」

仔細一想，我幾乎走過了校園裡全部的地方。出發點的社辦大樓、圖書館、食堂、音樂教室所在的特別教室大樓、鞋櫃的前門、電話亭的後門、花園、一般教室的本館、還有現在的新館。

為了沒有參加到新生校園導覽的我，她幫我準備了這個遊戲。

身體自己動了起來。

不再揣測心思，不再有所保留。我伸出手，將她緊緊摟進我的懷裡。

「我喜歡妳。」輕輕地，將我這陣子累積的所有思念化作最簡單的話語，細訴在她的耳邊。

「這算是告白嗎？正式交往的請求？」她像平常一樣和我鬥嘴，但語氣添了許多溫柔。

「是啊。」我說，又抱緊了一些。好香，不只是她香水的味道，還有她身體和頭髮的香味。

「那你怎麼可以在我答應之前就抱我呢？」話雖這麼說，但她也沒有要推開我的意思。

「妳不是和食堂的阿姨說我是妳男朋友嗎？」

「咦？」

我抓住這句話裡透露出的驚慌，稍微鬆手退了一步，用最近的距離觀察她的表情。沒有錯，她感到慌亂了，她沒有預料到我會知道這件事。

……讓我抓到破綻了呢。

「妳怎麼可以在答應我之前，就和別人宣示對我的所有權呢？」

「那個……」

她難得地臉紅了，把頭別開不敢看我，讓我心裡泛起陣陣酥麻的幸福感。我捧起她的臉面向我，讓我們的鼻尖輕輕相碰。

「妳怎麼想？」我輕聲問她。

「你……你不放開我，我沒辦法思考。」她的聲音很緊張，完全失去平常的從容。

啊，真可愛，妳也會有這種反應嗎？妳這樣會讓我忍不住越做越過分的。

「那我更不能放手了。妳要是開始思考，我就輸定了。」

「我……」

她的眼睛像含著水一樣明亮，漾著柔情與嬌羞，驚慌與混亂。

「我可以吻妳嗎？」

紅嫩的小嘴欲言又止，最後她沒有給我任何答案，只是閉上了眼睛。

好軟。比想像中柔軟的碰觸。

我碰觸著，輕輕吸吮著，感受著。她的身體輕微地顫抖，我將她摟得更緊。

第一次應該是要溫柔的，浪漫的，像照顧幼苗那樣細心呵護，耐心地灌注我的愛，讓她留下最美好的回憶。但本能的欲望又推進著我，想擁有得更多，渴求得更深。我怕嚇著她，於是在溫柔與粗暴的界線中控制著自己。愛和欲望一體兩面，卻又背道而馳。

我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她。

「你很有經驗的樣子啊。」她蹙著眉，稍微翹起了嘴。都滿臉通紅了還要調侃我。

「讓你不開心了嗎？那我……」

「不准道歉。」她擋住我的嘴。

「喔。」我抓起她的手吻了一下，「那妳想再來一次嗎？」

「我不是叫你來這裡吃我豆腐的。」

她冷冷地說著，俐落地甩開我的手。她已經恢復平常的步調了，真可惜。

「你知道嗎？這裡是學校裡最適合觀賞夕陽的地方。」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右手往天空一揮，像在展示她滿意的畫作，但隨即又像是在責怪我似地瞇起眼，「但你來得太快了，還不到夕陽的時間。」

「那我們就一起等吧。」

我又伸手把她拉進懷裡，然後用最誠懇的語氣說出現在最貼近我心情的一句話。

「謝謝妳做了這一切，我很感動。」

懷裡的她似乎因為某種情緒動了一下身子，但沒有說任何話。

然後她慢慢伸出手，第一次回應了我的擁抱。

我們的愛交錯著，互相試探著，終於在這一刻確認了彼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