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草的懶洋洋小窩

艷陽。

甩不開的潮濕熱氣緊密覆蓋在每一寸裸露的肌膚上，蒸出汗水引出黑色素。夏日的艷陽就像是……

唉，算了，管它像什麼。太熱了不想思考。

聽說東京是比大阪涼爽一點的，但我沒有感到太大的差異。很熱就是很熱，梅雨季後的悶熱不分地區地令人不悅。即使用傘擋住了邪惡的紫外線，高溫和濕氣還是啃食著防曬外套底下的肌膚。

不想出門，想一直躲在冷氣房裡對不起地球，想整天看書寫東西，不想上學。雖然我春天的時候也不想上學就是了。

即使暑假來了之後就可以實現這個心願，但還有一件事讓我很不安。

八月的姐妹校研修旅行。要去法國。

「法國耶，這麼好！」媽媽比我開心。

「我不想去法國，我沒有興趣，我不會說法文，不喜歡吃蝸牛，也不喜歡馬卡龍。」我胡亂抱怨一通。

「說英文就可以啦，妳英文那麼好。」

「我不會說英文。」我懶洋洋地趴在沙發上，緩慢轉過身時看到妹妹在冰箱前倒果汁，「妹妹，我也要喝。」

「要喝自己倒。」

「求求妳。」我用小狗的眼神看著她，她呿了一聲後還是幫我倒了。

「妳不是哈利波特都看英文版？」媽媽還不死心，我不知道她是想說服我什麼。

「那是因為我等不及日文版，跟我會不會說英文沒有關係，我也不是要去英國。」

「那妳幫我帶瓶香水回來當紀念品。」她放棄了，於是轉移話題。

「喔。」我就算在成田買妳也分不出來，哼。

討厭！暑假耶！為什麼我要和一點都不熟的同學出國啊，不想去啦。我愛日本，對歐美的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國際觀或跨文化交流體驗什麼的，我一點都不需要，哼哼哼！

隨著時間越來越接近出發日，我也越來越焦慮。

其實我並不排斥出國。我從來沒出過國，能看到不同的新風景其實算有點期待。我害怕的是和同學朝夕相處。

分組的時候我又陷入一個人的窘境，還是之前那群好心的文藝少女收留了我，跟我們班另一個落單的女孩。雖然總比淪落到和別班的人一起好得多，也不至於和她們處得不好，但想到要跟不算熟的她們一起過夜，還是很不安。國際交流委員會的工作還停留在準備階段上，所以到目前為止我也沒有和外國人交流的經驗，這也讓我有點緊張。

「我不想去啦。」

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抱怨，而且因為我第一次出國，媽媽比我更緊張，一直要我帶那個帶這個，被她搞得很煩。

因為這個行程是學校的活動，明明是自由參加她卻覺得我一定要去，家長同意書都沒仔細看就簽名了。但如果我今天是要去玩，她可能就會不開心。

我小學的時候她連畢業旅行都不讓我去。『小綠又不在你去幹嘛？』說的好像我只有綠一個朋友似的，最後還是大家一起來我家拜託她才讓我去的。平常想和綠以外的朋友出去玩她都會試圖阻止，她無法理解我想和朋友待在一起的心情，就因為她自己不重視朋友。

我和我妹都覺得我們朋友很少是她的影響。等到我變成一個不善交際的人，在班上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她又來說我不懂得處事。

我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心情很差。

出發當天我很沮喪，而且因為前一晚沒睡好又很早起所以精神狀況很差。

到了學校集合後，發現大部分同學的臉上都洋溢著期待這趟旅行的光采，大概有一半是其他班的人。我找到我的組員，作出微笑和她們打招呼，她們也親切地回應我，然後我就站在一旁發呆聽她們討論巴黎的景點。

「早安，若竹。」啊，是忍足，「好久不見了，暑假還好嗎？」

「很好，你呢？」

「我很好喔。」

哈哈，春光滿面呢。自從他交了女朋友之後就一直是這個表情，看久了都從失落變成想巴他了。

因為我太想睡了，所以反應好像有點冷淡，不久之後我們就各自上車。我們的組一共有四個人，文藝少女的兩個人坐一起，我和另一個落單的女孩就一起坐。

「早安。」我先開口。

「早安。」她稍微露出微笑回應我。

然後一路無語。她玩她的手機，我睡我的覺。

雖然是第一次到機場，但沒什麼特別的感動，就是很多門的地方。

一直到飛機開始起飛之後，我的情緒才有了變化。

好可怕！好像搭雲霄飛車要快速爬上坡的那種不舒服感！我雙手緊抓著椅子的扶手，閉起了眼睛。

「妳不敢搭飛機嗎？」

從遊覽車到飛機都坐我旁邊的真木同學問我。應該是真木沒錯吧，真木書繪，雖然沒說過幾句話但應該沒記錯。

「我第一次搭。」說出口的一瞬間我突然有點不自在。又是庶民情結。

「我是第二次，小學時和家裡搭過一次，也是去巴黎。」

不像有些同學，她完全沒有驚訝或鄙視的意思，就只是平淡地接了下一句話，於是我稍微放鬆下來。

「是喔。那妳覺得巴黎如何？」

「還不錯啊，真正的馬卡龍很好吃。」

「妳喜歡吃甜食嗎？」我努力找話說。

「對啊，很喜歡。」

對話又結束了。我盡力了。

不久之後飛機穩定下來，空姐開始發送餐點。我們聊了一些關於機餐的話題，然後又回歸沉默。我覺得我和班上的同學老是陷入這樣的迴圈。

吃完飯後她開始玩手機的小遊戲，於是我就拿出準備的小說來看。聽說要飛十二個半小時呢，唉，我可憐的屁股。

過了將近一小時，她突然和我搭話。

「我有看過這本小說的動畫。」

咦？！

「真的嗎？我也是看了動畫之後才買書來看的。」我說，語氣比想像中興奮。

「我好喜歡喔。覺得好好看可是看了心情好差。」

「其實我看的不是很懂，是去找別人的心得才比較懂的。」

「因為它劇情都像作夢一樣跳來跳去，看不懂是正常的。」

「所以要有點不正常才看得懂嗎？」雖然我是用開玩笑的口氣講的，但一說出口就驚覺自己說得太過分了。

「那本來就神經病在看的。」她笑了，然後我頓時輕鬆不少，也跟著笑了。

「它有很多台詞我很喜歡。」我說。

「例如呢？」

「『注定一事無成的你』，每次聽了都打到我。」

「喔喔那句啊，我也很喜歡。還有『小孩碾碎機』，看了好沮喪。」

因為長輩們有著錯誤的期望、想法以至行動，令小孩無法在社會上立足，最後只能到碾碎機前接受變化，等待未來變成透明的人。──維基大神是這麼解釋的。

「對，那個意象很棒。我覺得我也是被碾碎的小孩。」

「唉，真可憐。」她拍拍我，好像我們同病相憐的樣子。

「不過很多地方我還是看不懂。妳覺得它在演什麼？」我問。

「真理教地鐵毒氣事件、遺族的美麗與哀愁，其實也沒有美麗、小小的少年少女背負受害者家屬的恨意和懲罰，之類的。」

「妳的表達好微妙啊。要不是看過了我可能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我盡力了。」她嘆了一口氣。

然後我們就笑成一團。

在這一刻我湧上一股強烈的直覺：變化開始發生了，這個人會是我在這個學校裡第一個真正的朋友。

「巴黎市區裡有一家我好喜歡的甜點屋，自由活動的時候我們可以去吃。」她說。

「好啊！」

因為這小小的預定行程，我的心情雀躍了起來，出發前的陰霾一掃而空。

我現在變得很期待這個禮拜的教學旅行。和朋友朝夕相處，一起吃喝玩樂的旅行。

「對了小說好看嗎？」聊了一些有的沒的，關於動畫和巴黎的事後，她突然又回過頭來問我。

「老實說，我看了幾頁就有點受不了了。」

到達巴黎的時候，時間大概是當地的下午五點，又餓又累。從機場到飯店的路上我都癱倒在巴士上，一點欣賞街景的力氣都沒有。

直到巴士開進位於巴黎郊區的飯店時，我才突然振奮起來。

是城堡！！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爬滿了翠綠藤蔓的磚紅城牆，忍不住倒抽一口氣。這是我們要住的飯店？！

車子慢慢駛進兩側種植著灌木叢的狹窄小徑，巨大的城堡樹立眼前。牆上斑駁的磚瓦和明顯的褪色，顯示出這座古堡悠久的歷史。

大廳的景象也很氣派。以潔白大理石為基調的挑高大廳散發出雄偉的氣息，華麗又典雅的裝飾與家具彌漫著濃濃的歐洲文藝風情。

不只是我，同學們也都很興奮的樣子。

「我們繳的錢夠住這麼高級的飯店嗎？」我小聲地問書繪。

「聽說這裡的高層有冰帝的校友，所以折扣給很大。」

真不愧是冰帝，衷心佩服。開學到現在我第一次覺得念冰帝真好。

接著我們進房放行李。房間乾淨又舒適，窗簾和燈飾都好漂亮。牆上的油畫是農村的風景圖，柔軟的配色讓人看了很舒服。我最喜歡的是窗戶，透過木質的窗框可以看到一大片蓊鬱的樹林。聽說秋天的時候，那片樹林和城牆外的藤蔓都會染成一片深紅，真想看看那樣的景色。

「聽說這裡的晚餐很好吃。」書繪和我說。

美景和美食的刺激戰勝了旅行的疲倦。我們休息了一下之後就前往餐廳集合。

太好吃了。太幸福了。

我不喜歡吃麵包，但法國的麵包好好吃，可頌和小餐包都很棒。雖然沒有放任何餡料，但麵包本身的小麥香氣和嚼勁就構成了豐富的滋味，配上起司更是美味。我好喜歡他們的起司，味道好香好濃。

「若竹同學看起來好開心的樣子。」文藝少女的月島同學說，像平常一樣掛著有氣質的微笑。

「我吃到好吃的東西，情緒就會高漲。」我說。

「好可愛喔。」聲音很甜美的鈴村同學跟著說。她們兩個每次都可以說出這種散發芬多精的話，聽了就像是在享受精神上的森林浴。

主餐更好吃，牛排和春雞都好軟。牛排的紅酒醬汁有淡淡的葡萄香，而雞肉的調味雖淡卻帶出肉質的鮮美。雖然在點餐前的選擇讓我很猶豫，但後來大家都一起分著吃，所以兩種都可以吃到，真開心，和同學一起分著吃也開心。

甜點也很棒，但肉類帶給我的愉悅感還是大得多，而書繪則是對烤布蕾展現出強烈的熱情與感動。

因為上菜的速度不快，大家也學著法國人的悠閒步調慢慢品嘗，邊吃邊聊。吃完全部的餐點離開餐廳時已經十點多了。

回到房間後，大家洗完澡就立刻累癱在床上。

隔天一早就前往我們的姐妹校參觀。看到學校的第一眼就是兩個感想：學校也好像城堡、草坪好多又好綠。

我們被分成好幾個班，和法國的學生一起上課，授課是用英文。我最大的心得是，他們都好踴躍發言喔。不像我們，基本上都是乖乖把老師授予的知識全盤接收，不會想要去思考甚至反駁。雖然冰帝的學生算是比較有獨立思考精神的了，但法國同學那種質疑師長的行為還是讓我們有點驚訝，那在我們眼中算是大逆不道的行為了吧。

法國同學們都很親切，也都對日本文化很有興趣的樣子，但從一些言行舉止就可以感受到他們對自己的文化抱有強烈的信心與驕傲。這也是我覺得很有趣的地方。我們總是被教導著要謙虛，被稱讚的時候就要說『這沒什麼』，但當我們說法國哪些地方很棒的時候，他們一臉『這當然』的反應，然後更熱切地和我們介紹許多東西。

我們還聊了很多很多關於文化差異的話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家庭教育的部分。他們的父母幾乎都不會對他們的未來有所干涉，因為他們不想對孩子的人生負責，但不代表他們家族間的羈絆不深。例如他們很重視和家人的晚餐時間，節慶的時候也一定會回家裡團聚，發生了問題當然也會互相幫助。

自由。他們對自己的人生擁有自由的選擇權，也尊重孩子的自由，好羨慕。

我想到我們學校似乎很多人都背負著繼承家業的責任，所以大家才會這麼拚命地去學習，參加很多活動充實自己的經驗，加強各方面的能力。我雖然沒有這種重擔，但從小也是背負著師長們的期待一股腦地念書，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什麼。

「千草喜歡什麼呢？」

一個紅髮女孩艾蜜莉問我。我也喜歡歐美人這種直接叫名字的文化，感覺很快就和彼此親近了。不過我倒是不太喜歡他們臉碰臉的打招呼方法，畢竟不是每個人都皮膚很好或沒有體臭。

「我喜歡讀書。」我用簡單的英文回答。

「我也喜歡書，書的味道很好。還有草地和陽光，聞起來很舒服。」

哇，好浪漫的說法，真不愧是法國人。

接著我發現一個很有趣的事情。當問到喜歡什麼的時候，我們會講述一個行為，通常是自己的興趣，例如喜歡旅行，喜歡看書，喜歡逛街等等。但他們會說一些物質：例如新鮮的牛奶、亮晶晶的地板、凌晨的空氣等等；不然就是一些稱不上『興趣』的行為，而且大多聽起來很悠閒：把櫃子的東西倒出來再一個個整理好、在香榭大道上觀察行人的打扮、看天空的雲朵並形容它們的形狀像什麼東西。

我告訴艾蜜莉我的感想，她聽了也覺得很有趣。

「我可以用你們的說法再講一次我喜歡的東西嗎？」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有一點害羞跟緊張。

「當然可以。」她說。

「我喜歡雨天的空氣、雨的聲音、假日早上的棉被，還有很有趣的故事。」

「哇。聽起來好棒。」她合起雙掌讚嘆著，眼睛閃亮亮地看著我。

「全部都湊在一起的時候最棒了。」我說。

我突然覺得我還滿適合這個國家的。

除了在學校上課或作這種討論會，也有一些行程是由法國學生當導遊，帶我們去巴黎市區的各個景點參觀。

所有的建築都很漂亮，難以形容。他們有很多教堂、很多城堡、美術館和博物館，但都各有特色，不會讓人覺得大同小異。這個都市充滿了歷史的韻味，也有著最尖端的時尚，但兩者卻如此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我不懂藝術，對歷史沒興趣，也很難說出最喜歡的是哪一個名勝古蹟；但光是走在他們的街道上，或是摸過那些石頭製成的古蹟，就有一種很放鬆的愉悅感。原來感受美可以是這麼單純的一件事。覺得很漂亮，感到很開心，就是這麼簡單的心情。

我想我最喜歡的，應該是他們悠閒的步調。在東京的時候，早上的通勤潮每每令人焦躁。每個人都在趕，冰冷的都市裡沒有令人留戀的風景。但在這裡大家都慢慢來，慢慢吃下午茶，慢慢吃晚餐；嚴格遵守時間，但節奏卻很慢，路上的行人也都慢慢走著，欣賞街景，或受到麵包香氣的吸引走進店裡。我從來都不知道生活可以是這麼從容的。

我用著這樣的心情，度過了這三天的教學旅行。現在光是回想我出發前那種排斥的心情就覺得不可思議。我現在反而覺得即將要回國這件事讓我很捨不得，我愛上這個都市了。

扣掉到達的那天，第四天的行程是自由活動。選擇寄宿家庭體驗的人會在第三天晚上去住法國學生的家裡，第四天則和他們家人一起行動。沒有寄宿的人可以在學校規定的範圍內自由行動，當然身上的手機要開著隨時保持連絡。我很喜歡冰帝這一點，信任學生並培養學生們獨立行為的能力。

小月和小鈴（這是她們對彼此的稱呼，我和書繪後來也都這樣叫她們）去寄宿家庭了，而我和書繪就去一開始說好的甜點屋。

法國不愧是以甜點聞名的國家，每一樣都精緻得像藝術品似的，讓我們拍照拍個不停。味道當然也很棒，讓我這個不特別喜歡甜食的人也吃得很開心。最喜歡的是冰淇淋。好喜歡他們濃濃的巧克力，綿密的可可亞香氣卻不會太甜；還有軟綿綿的百香果冰砂，純天然水果原汁的好滋味。雖然價格是挺貴的，不過難得出來玩得這麼開心，稍微奢侈一下也是一種享受。

後來我們還去逛了很多這幾天沒逛到的景點。我們沿著塞納河畔散步，看街頭藝人表演，欣賞藝術品般的石橋，逛可愛的文具店，還有一些很漂亮但不知道在賣些什麼的店。我們還去搭遊船，看遊客和橋上的陌生人揮手，於是我們也跟著揮手，好嗨。

下了船之後我們繼續逛。聖母院附近的河畔有一座鐵柵欄，聽說只要買把鎖鎖在上面，再把鑰匙丟進河裡，就可以永遠鎖住兩人的愛情。

一定又是哪個聰明的奸商想到的，想利用法國人的浪漫情懷大賺一筆。

看那柵欄上面掛了幾十噸的鎖啊！那把鎖的成本是多少？大家怎麼都這麼好騙？而且看起來也沒有特別精緻啊。就算很精緻好了，還不就是鎖在那裡？又不是帶回家作紀念。說不定老闆都有備用鑰匙，等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再一把把拆下來重賣哩。

是說這麼想的我也太不浪漫了，我收回我適合住在這裡的話。

「妳有興趣嗎？」我問書繪。

「和妳鎖嗎？」

我本來只是單純想問她對這個東西的感想，她這麼問讓我有點開心。偷偷地很開心。

「如果妳不討厭的話。」我說。

「可以啊，能和可愛的美眉鎖在一起，宅宅好開心。」

我很喜歡她這種說話方式。會顧慮我又不顯得刻意，會若無其事稱讚我而且不是在說客套話。我不用怕我會受傷，也不需要想太多而覺得不自在。

「我也想說妳那句話。」書繪很漂亮，我偷偷給她打Ａ。

結果我還是被騙了，買了一個粉紅色的鎖，寫上我們的名字縮寫後鎖在河邊的鐵欄杆上，然後哇地一聲把鑰匙丟進塞納河裡，希望我們的友情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把鑰匙丟進河裡這個動作意外地讓人很嗨，我們兩個情緒高漲地在河邊又跳又叫。身處國外有一種解放感，反正不管作什麼白癡的舉動，回國之後都可以被取消的感覺。

「這麼興奮啊？」

是忍足的聲音，我的心臟差點跳出來。我和書繪都轉過頭。

「蹦啾，忍足君。」她先開口。書繪其實是個很有搞笑因子的人。

「蹦啾，忍足君。」於是我模仿她的語調，忍足好像覺得有點好笑。

「若竹，妳可以跟我來一下嗎？我想帶妳去一個地方。」他說。

「可是我……」我回頭看向書繪。我現在和她一起行動，我不能丟下她和別人跑去別的地方玩。

「沒關係，你們就去約會吧。」她輕鬆地擺擺手。

「呃，不是啦。」

我很緊張。我不想造成奇怪的誤會，所以我走向書繪，小聲地把我剛剛想的事情都告訴她。

「可是妳想去吧。妳臉上寫著妳很想去。」她說。

「呃……」我再度痛恨我的表情會自動顯示心情這個功能。

「沒關係啊，我可以自己慢慢逛，再一個人回集合地點。」她又補了一句，「我也不會和別人亂講。」

「喔。」她的體貼讓我很感動。

「可是還是要小心。」但她突然補上這一句，表情多了幾分嚴肅。

「嗯。」我點頭。我想她是指路上小心的意思，雖然多少有點違和感。

我跟著忍足走了幾步之後，書繪的聲音又從後面傳來。

「不可以去危險的地方喔。」她笑著說，但眼神還是和剛剛一樣透露著幾分嚴肅。

「我會在時間前把她帶回集合地點的，別擔心。」忍足笑了笑，「不好意思啊，真木。」

我轉頭和書繪揮揮手。她也和我揮手，表情比剛剛輕鬆了許多。

「要去哪裡？」我立刻就開口問。

「妳剛剛有去Shakespeare & Company嗎？」

「呃，沒有耶。」那是哪裡？

「我正打算要去那裡，剛好看到妳，想說妳會有興趣就叫妳了。」

「那是什麼地方啊？」我好奇了起來。

「就在附近而已，走吧」

他加快了腳步，還是沒有告訴我答案。他有時候會有點故作神秘的。

不說我也沒辦法，只好跟著走。

不到十分鐘後，我們來到一間書店。黃色招牌上用黑字標記著忍足剛剛說的店名，門框是深綠色的。店門口和裡面的狹窄通道都擠了不少觀光客。

「這是世界上最美的書店之一喔。」他介紹的語氣有點戲劇性，像個導遊那樣。

呃，是嗎，我只覺得又擠又窄。而且我又看不懂法文，也不能在這裡買書。不過人家都特地帶我來參觀了，就盡量捧場一點，於是我擺出好奇的樣子跟著走了進去。

好擠。通道這麼窄人還這麼多，書本雜亂地堆在一起，哪裡美啊。

我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例如夏日廟會。雖然我很喜歡穿浴衣和吃攤販的東西，但人太多就會疲倦。而且這裡好像很多是二手書。我都只買新書來看，也不在圖書館借書，我想這是我的一種潔癖。我喜歡書店，但喜歡寬廣明亮的，可以推薦我哪些書好看的那種。

「覺得這裡如何？」忍足問我。

「嗯……書堆成這樣，不會垮下來嗎？」我保守地發表意見。

「呵呵，聽說某個曾經寄宿在這裡的作家就這麼說過。」

「寄宿在這裡？」

然後忍足開始和我說起這裡的歷史。創立這間書店的人提供年輕的窮苦作家免費的住宿，條件是要讀書、創作或在書店裡幫忙。這裡收藏了當年英美地區的禁書，甚至還幫忙出版過有爭議的書，培育了許多知名的作家。

聽了這麼有故事性的開店歷史，讓我對這裡改觀不少。我重新打量起這間塞滿書籍的狹小書店。

「來二樓。」他向我招手。

我跟著他走上狹窄的紅色階梯，來到一面白色的牆壁前，上面寫了一句話。

“BE NOT INHOSPITABLE TO STRANGERS, LEST THEY BE ANGLES IN DISGUISE”

不要對陌生人冷漠，說不定他們是喬裝的天使。

「好喜歡。」我看著那句話喃喃說著，「喜歡這句話。」

「這是這家書店的名言，也算是店長的座右銘。」

「好奇怪。我明明是對陌生人很冷漠的人，但這句話卻感動了我。」

「我是沒有被感動。陌生人也有可能是喬裝的惡魔啊，冷漠也是一種自保。」

「嗯……好像也有道理。」

我覺得這是忍足一個很厲害的地方。他不只知道很多東西，還能從不一樣的角度提出許多特別的意見。這也是我喜歡和他聊天的原因，可以學到很多知識、新的想法。

「不過我還是喜歡這句話。店長一定是遇到很多天使才會這麼說，感動我的是他的感動。」

「原來如此。」他對我微笑。我感覺自己心跳加速了，於是轉開頭參觀起別的地方。

二樓貼了很多照片和小紙條，忍足說是借住在這裡的人留下的紀念。我輕輕撫過那些回憶的痕跡，試著感受這裡的脈動。我相信沒有生命的物體也可能有靈魂。這些書、擺在角落的小床、老舊的打字機、隨時歡迎被彈奏的木質鋼琴、一處處自成一格的獨立小空間、斑駁的牆壁與架子、窗外的塞納河景、錯雜的圖像和文字，都充滿了許多過客對這裡的情感，讓這間書店有了自己的心靈，有了生命的脈動。

住在這裡的作家們都有著什麼樣的故事呢？他們在這裡看了些什麼故事，又寫了些什麼故事呢？這裡不只是一間書店，也是一個充滿故事的小小城堡。這裡迷人的地方不在於那些老舊的擺設與書籍，而是那些故事與回憶刻畫出來的痕跡，還有這裡的人情味釀造出來的溫暖。

我走向一個可以讓人留下字條的地方，拿起筆寫下一小句話，然後貼在牆上，和許多紙條混在一起。

“breath of memories, in a small castle full of stories”

「好美的句子，」忍足湊過來看，「是在哪本書看到的呢？」

「呃，沒有啦，是我臨時想的。」

「妳想的？」他驚訝地看著我，讓我想鑽進某個書堆裡躲起來，「我都不知道妳這麼有才華。」

「沒有啦，你隨便估狗一下，一定起碼有一萬筆資料，通俗到不行。」我像在趕蒼蠅似的拚命搖手。

「這是妳看到這個地方的感想吧？我覺得很棒。」

「嗯，喔，謝謝你。」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早知道就不要在他面前寫了，太害羞了。

「好想帶回去作紀念，不過這要貼在這裡才有意義。」

天啊他還在說！他有一感動就會說個不停的習慣，有時候覺得有點煩。好了啦，就讓它留在這裡，然後從你我的記憶中消失吧。

「只能照下來了。」不要啊啊啊！！！

「這裡禁止拍照耶。」我有點想抓住他的手阻止他，但又覺得不太好意思。

「是嗎？那就要小心別被其他人看到了。」他一派輕鬆地回答，用手機拍下我貼在牆上的紙條。

我有點意外。我以為他是個冷靜且保守的人，只是少女心發作時會比較激動而已，但或許他並不在乎那些規矩。

反正就算要他刪掉照片他也不會聽我的話，於是我也懶得繼續在這件事上磨耗，開始研究起二樓的書。仔細一看才發現這裡是以英文書為主。二樓有童書區，童書的話我還勉強看得懂，於是我隨手拿起幾本繪本翻了起來。過了一會兒腳有點酸，於是帶著比較喜歡的一本，找了個看起來很舒適的沙發縮在裡面繼續看。

「若竹。」

「嗯？」我抬過頭看他。

「再不走會趕不上集合時間喔。」

「啊！對不起，我完全忘了。我當作在家裡看書了。」

「妳這麼說，這間店一定很開心。」

他又對我微笑，我只好趕緊從沙發站起來，忙著把書塞回櫃子上。要放回去的時候又猶豫了起來；這樣我就永遠不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了。

「童書的話不是非賣品喔。」他看出我的想法。

我看向價格，有點超出我的想像。加上我今天花了不少錢，怕再買這個就不夠錢給家裡買土產了。

「沒關係。」

為了不要讓自己猶豫，我趕緊把書塞回書櫃就走下樓。我決定自己幫它寫結局。

忍足在櫃台排隊結帳，我在門口觀察其他客人。有很多人坐在門口看書，這裡的書好像可以免費借閱的樣子。雖然這裡還是一間又窄又亂的書店，但我變得很喜歡這裡了。

離開書店後，忍足就毫不迷惘地往某個方向走去，應該是地鐵的方向。在這裡繞來繞去的，我都搞不清楚哪裡是哪裡了。在國外也這麼有方向感，真佩服。

「你以前有來過法國嗎？」我問他。

「沒有，這是第一次。」

「你怎麼會想來這裡？你喜歡逛書店嗎？」

「是滿喜歡的，但主要是因為，這裡是某部愛情電影的重要場景，一直想來看看。」

這個人……真的很有少女心啊……。一般的國中男生會喜歡愛情小說和愛情電影嗎？而且就算喜歡，大部分的人應該會不好意思說吧，就像有些男生想看少女漫畫但會不好意思自己去買。雖然是件小事，但不在乎他人的眼光是很有勇氣的行為，我一直都很佩服這種人。

「妳這幾天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等地鐵的時候，忍足和我這麼說。

「是嗎？因為我覺得這個地方很美，心情就好起來了吧。」

而且我到了機場後才發現西園寺沒有參加這一團，我整個人瞬間輕鬆三十倍。我期末考也考了第一名，她好像更討厭我了。哼，管她的，就算她一直找我碴我也不會讓出第一名的，這是我唯一的強項。

「我以為是因為和真木變得要好的關係。」

啊……也是呢。如果沒有書繪，我大概會因為寂寞而沒心情欣賞這些美景吧。這個人很了解我呢，一直在默默關心我嗎……不對，他本來就是很擅長觀察他人的人，不要把自己想得很特別。

「開學快半年，終於交到聊得來的朋友了。雖然速度慢你好幾倍，恭喜我吧。」

我想到他剛開學時說在社團交到朋友而感到開心的樣子，於是這樣開玩笑。

「雖然替妳開心，但我有點受傷啊。」他也知道我是在提那件事，露出了苦笑。

「你也不錯啦，但還是女生比較好。」

「這是性別歧視啊。」他故意嘆了一口氣，「不過妳能打起精神就好。妳前一陣子真的很沒精神的樣子。」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變得很認真，可以從他的眼神知道他是真的在擔心我。每次都這樣，既開心又有點不自在。我不知道這樣下去到底好不好。

「……０PPM。」

我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個奇怪的單字，他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你知道PPM是什麼嗎？」我先問他。

「百萬分之一，通常是化學濃度的單位？」

「嗯，不過也可以用在瑕疵率的限制上。如果是5 PPM，就代表一百萬個中不能超過五個瑕疵品。」

「所以0 PPM就代表零瑕疵？」

我點點頭。爸爸在販賣金屬零件的商社上班，這些關於品質管理的知識是他告訴我的。

「日本對品質的要求遠比其他國家來的高，特別是汽車用的精密零件，就算是一百萬個裡面出現一個瑕疵品，都是要客訴的。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就要用精密的全檢機嚴格實施分檢，把瑕疵品全都挑出來。」

我停了下來，他等我說下去。

「我覺得冰帝就像要求0 PPM的工廠，而我是瑕疵品。大家都很努力，什麼都不會的我根本不適合待在這裡。很強的人才能被留下來，而性格上有瑕疵的我就該被淘汰……我一直這麼想。」

「我不這麼認為喔。」等到我說完後，他就馬上接話，「妳不是瑕疵品，冰帝也不是大量生產的工廠。妳可能會覺得，冰帝只想培育出能夠繼承家業的領導者，但我認為學校提供我們的只是資源，我們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還是由我們自己決定的。」

「可是我……我覺得待在冰帝很難受。大家都很積極，這種氣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怎麼樣都無法融入這個環境裡。我是不是一定要改掉自己悲觀又內向的性格，才能在這裡待下去呢？」

「我也是悲觀內向的人喔。」他笑著說。

「是嗎？」我質疑地看著他。

「凡事都會作最壞的打算，基本上不太和人敞開心房，所以我算是悲觀和內向的。但這又有什麼不好呢？本來就會有各種性格的人，樂觀外向只是某一種特質，不代表這是正確的。」

「但是我……不只悲觀內向，還很膽小，很消極……就是因為這種陰沉的性格，才會一直交不到朋友的。」

「可是你還是和真木變成好朋友了不是嗎？」

「只有她而已。」

「還有我啊。」他露出誇大的燦爛笑容。

「啊，嗯……可是還是很少。」

「為什麼一定要很多朋友？」

「咦？」他這麼一說，我反而回答不出來，「可是，就算有喜歡我的人，我這種個性還是很容易被討厭的吧……特別是在大部分的人都很積極的環境裡。」

「妳不用在意西園寺那些舉動的。」

我非常驚訝。因為我從來沒有和他商量過西園寺的事，那些她有意無意針對我的行為。他為什麼會知道呢？

「人本來就會喜歡某些人，討厭某些人。而有些人只是因為沒有足夠的情緒管理能力，才會把對他人的反感完全表現出來。這不是妳的錯。」

我一直以為是我的錯。是因為我不夠努力改進自己，不會說好聽話，處事不夠圓融，做了讓別人不開心的事，才會遭受懲罰。但他卻說這不是我的錯。

「若竹。」

他輕輕叫了我的名字，我抬起頭看他，看他對我微笑。

「當原本的妳就好了。」

眼眶熱了起來。我還是沒辦法一直看著他。

我想到媽媽總是對我說我要改，但他說我不用改，我可以當我自己。

這句話對我有多麼重要，他一定不知道。

於是我低下頭，用著細微的聲音回應他的這句話。

「謝謝你。」

我們回到集合的地點，大家一起搭巴士回飯店。

吃過晚飯後雖然時間不早了，但因為明天就要回國，小月和小鈴很捨不得這麼早睡，於是提議要玩我最討厭的一個遊戲：真心話大冒險。

為什麼一定要玩這個啊！大家都對別人的八卦這麼有興趣嗎？完全不懂。

「只要交換了彼此的小祕密，大家的感情就會變得更好了。」小月笑咪咪地看著我。

又來了。面對這種純天然的無機攻勢，我完全無法招架。我轉頭看向書繪，她也一副無言又沒辦法反駁的表情。

「大家，在學校裡有喜歡的人嗎？」

出現了！定番！我最討厭這個了，僅次於鬼故事！不，現在的情況之下，我還寧願聽鬼故事。

「我們可以改成討論法國的鬼故事嗎？」我說。

「好啊，我最喜歡鬼故事。」書繪附和我。謝謝妳啊。

「千草是害羞嗎？好可愛喔。」

然後是一陣呵呵呵。我突然很想扁人。

「千草跟忍足君感情很要好呢。」

不要啊啊啊啊啊！！！！住口！！！！

「我們只是很普通的朋友，他也有女朋友了。」我平淡地回答。

加油啊我，淡定地撐過這一關吧，不要讓美好的巴黎行在這最後的一刻畫下汙點！打完這個大魔王，我就可以回家當宅宅直到開學了。

「不過你們今天集合的時候是一起回來的呢，是去哪裡約會了嗎？」

因為是她們兩個，我相信她們沒有惡意，純粹是少女心和八卦愛在作祟。即使如此我還是很困擾，但也沒辦法對她們生氣。

「那個啊……妳們知道Shakespeare & Company吧。」她們點頭，於是我盡量保持冷靜地說謊，「我一直想去那家書店看看，所以才拜託他帶我去的。我方向感很不好，要是在國外迷路就慘了。」

「我方向感也很差。」書繪立刻幫我填補謊言上的漏洞，我心裡充滿對她的感謝。

「是嗎？忍足君對女生都很溫柔呢。」

「請他幫忙的話，一定不會拒絕的。」

「就是啊，忍足君是校園偶像，大家都愛他。」書繪跟著幫腔。

我們都覺得這句話有點好笑，於是都笑了。

「那小月呢？妳一定有喜歡的人吧。」書繪說，戳著小月的手逗她。

「我沒有啦。」她臉紅了。

「妳一定是很想說才問的吧，不要害羞啦快告訴我們。」

書繪加緊攻勢，而小鈴也跟著助興，於是話題就順利移到小月身上了。我鬆了一口氣。

隔天上午是outlet的行程，大家盡情地採購土產和紀念品。我和書繪買完想買的東西後，就去附近找有沒有好吃的甜點。

「那個，昨天謝謝妳。」看看附近沒有其他同學後，我小聲地和她說。

「不會啦。」她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你們昨天就是去書店嗎？」

「嗯。他說他要去的路上剛好看到我，想說我應該有興趣就找我了。」

「喔。」

她看起來好像還想說些什麼，於是我先起了話頭。

「妳昨天……是不是覺得我不要去比較好啊？」

「沒關係啦，我不會怪妳拋棄我的。」她故意這樣說，代表她不介意。

「妳說要我小心，是什麼意思啊？」我後來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句話怪怪的。

「喔……我只是覺得……」她猶豫了好一陣子，似乎在思考合適的字句，「我覺得那個人有點危險。」

「……危險？」我聽不太懂她的意思。

「這只是我的偏見啦。我覺得他看起來是那種會和女孩子玩的人，也聽說他以前甩過很多女生，每搬一次家就換一個女朋友，之類的。」

「是嗎？」聽到他被貼上這種標籤，我忍不住覺得難過。

「我的意思是，他已經有女朋友了，還和妳那麼要好……而且妳感覺傻傻的很好騙，就忍不住想比較多……」她說到這裡，就像是要把前面的話都否定似地趕緊接下一句話，「但如果你們都覺得對方只是好朋友，就一點問題也沒有，妳就當我發神經亂講話。」

「……喔。」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除非……」

「除非？」我看到她的眼神變得很擔心。

「除非……妳是真的喜歡他。」

我什麼話都沒有回答。

吃過午飯後我們回飯店，把行李整理好後就出發去機場。因為大家很累了，所以除了機餐出現的時間以外都睡死在飛機上。

到了日本後是當地的下午時間，回到學校時已經快晚上了。

「我從來沒有去過這麼累的校外教學。」

「要不是去巴黎我才不想報名。」

我和書繪站在等待家長接送的區域，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若竹。」

啊……又是他。不要再過來了。

「什麼事？」我強迫自己不要去想書繪說的那些事，用平常的語調回應他。

「這個給妳，開學見囉。」

他把一個紙袋交到我手中，沒讓我有回話的機會就跑走了。

我愣在原地好幾秒，才看向手中的東西。上面的圖案和英文告訴我這是那家書店的袋子。在打開之前，我就猜到那是什麼東西了。

那是我在書店裡沒看完的繪本。

「……唉。」書繪重重嘆了一口氣，「造孽啊。」

「怎麼辦，要還他嗎？」

「就是不讓妳還才選在這個時候給的吧。」

「那開學給他錢？」

「只能開學再說了，然後妳就會想他想到開學。」

「怎麼辦？」我又問了一次，「以後他來找我說話都不要理他比較好嗎？」

「妳才捨不得哩。」

我還是什麼話都回答不出來，只是輕輕撫過那本書的封面，想著我們在書店裡的相處，想著他在地鐵裡說的話，想他。

回憶的呼吸，在充滿故事的小小城堡裡。

我留了個回憶在那裡，換了一份思念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