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應該是這個月台沒錯。

小田急線,新宿-相模大野方向,下一班的急行會停靠冰帝學園站。

我看著手上的紙條,確認和月台上的資訊是否一致。

唉……東京亂七八糟的真麻煩呢。各種路線的電車和地鐵全部都混在一起,像是各種顏色的蛇糾纏著。不像大阪,地鐵和阪急等等的路線圖是分開的,讓人一目瞭然。東京看似交通便利,反而讓人搞不清楚方向了,要在這裡生活也不容易啊。

電車關門的警示鈴聲響了起來。算了,總之先搭上去再說吧。

然而在車門閉上之後,我才發現幾名冰帝學園的學生搭上了月台另一端的電車。

糟了,反方向才對!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電車就這麼無情地向前行駛。偏偏還搭上了急行,這下子不知道要開往哪兒去了。

算了,開學的第一天也不會有什麼重要的大事吧。待會兒就算在最近的站下車,接著立刻趕回學校,起碼也要遲到個一兩小時。而且大夥兒應該會參加開學典禮或是校園導覽之類的行程,後來才混進去反而麻煩。還不如就悠閒地逛逛,等到放學後再看看有什麼有趣的社團活動。

能夠避開自我介紹這種讓人透不過氣來的例行公事,仔細想想反而落得輕鬆。

……不過我大概是全校數一數二擅長自我介紹的人了吧。

 

 

到達學校後,時間已經是下午了。

「……就是啊。不但搭錯了電車,還迷路了,真是慘不忍睹啊。」

「不過你早上搭錯電車,竟然一路迷路到下午才到冰帝,太扯了吧!」謙也在電話的另一端毫不留情地吐槽我。

「本來就是抱著翹課的覺悟想逛逛的,結果卻迷了路。放眼望去全都是高樓大廈,什麼都沒逛到,也沒有找到好吃的章魚燒。真是,東京一點也不好玩。」

「迷路和翹課就算了,竟然在東京想找到好吃的章魚燒?你啊,犯傻也要有個底限吧。」

「剛剛那是裝傻的梗,你卻用這麼認真的語氣責怪我,我好傷心啊。」

「啊,我還以為你是真的去找。」

「怎麼可能啊……。」

我無力地靠在長椅上和謙也閒聊之際,看到一群像是運動社團的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過去。

好像有什麼熱鬧可以看啊。

於是我結束和謙也的通話,背起了放在一旁的網球袋,往那群人的方向走了過去,來到一座寬闊的網球場。一群人在場內爭執的樣子。

稍微聽了他們的對話,還有圍觀人群的討論之後,我大致把握了事情的經過。簡單說就是有一個一年級的小毛頭,大言不慚地想坐上網球部部長的寶座,還宣示要打敗在場所有的學長。

真是狂妄啊。

我看向那名指高氣昂的主角。他有著俊秀的美貌臉蛋,還有一頭略偏金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睛散發不可一世的高傲眼神,看起來是有外國人的血統。而且據說從小都在英國念書,升上中學前才回來日本。

跡部……好像在哪裡聽過。啊,應該是跡部財團的那個跡部吧。原來如此,日本首屈一指大財團的獨生子啊,難怪這麼有風格。而且還是網球,看來有一場好戲可以看了。

可不要讓我失望啊,大少爺。

 

很快的發球,幾乎看不到軌跡。

那些不把跡部放在眼裡,揚言要好好教訓他一頓的學長們,一個個地迅速被打敗,全都挫折得癱倒在地。相較之下跡部幾乎沒流什麼汗,因為他大部分的比賽都是直接得分,沒有什麼移動到。

「那麼從今天開始,本大爺就是網球部的帝王了。」

噗……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趕緊掩上嘴。『本大爺』這種第一人稱,還真有人敢說出口。而且還說什麼帝王。就算從小在英國念書,也不至於在現實中玩起皇室家家酒吧?

不過他的實力是貨真價實的。看著看著我也忍不住熱血沸騰了起來,真想跳下去和他比一場。

此時兩個不服氣的一年級新生走上前,而跡部誇口要一次打敗兩個人。越來越有趣了啊,真不錯。

一年級組的很快地拿下了兩球,看樣子實力還算不錯。但跡部接下來用著發球迅速追平了。球速相當快,眼睛幾乎要追不上那個速度,看起來就像球消失了似的。

結果還是跡部獲勝了。6-3,一打二竟然還能有這種成績。而且看他從容的樣子,可以說是樂勝。

不行了,怎麼能在這裡繼續坐下去呢?血液蠢蠢欲動的,這個時候不抽出球拍走上前去,我晚上大概睡不著覺了吧。

「真不像話啊,竟然被一年級的甩著玩。」

我說出這句話,並踏入了球場。聽到這句話的跡部自然是一臉不滿的轉過頭來看我。

「你似乎有什麼不滿啊,戴眼鏡的。」

 

 

場邊不知不覺地擠滿了看熱鬧的群眾,其中也有不少可愛的女孩子滿臉崇拜地看著跡部。她們騷動著,也有喊著『跡部大人加油~』的孩子。這麼有人氣還真是令人羨慕。

此時跡部高高伸起了右手,像是要制止群眾的騷動,而眾人也隨著他的這個動作安靜了下來。就在寂靜達到飽和之際,一聲彈指響徹了場內。

「勝利是屬於我的。」

他優雅地做出勝利宣言,場內隨即響起了一片尖叫的歡呼聲。

呵,真是個愛引人注目的傢伙,搞排場的方式浮誇得令人咋舌。不過這也不錯,現場的氣氛高漲地簡直就像正式的比賽一樣,讓人幹勁都起來了。

「要上了。」他高高拋起了球。

好,就讓我親身領教一下你的實力吧。

幾乎在他揮下球拍的一瞬間,球就穿越球場落到了我的腳邊。接下來一連幾球都一樣,跡部迅速拿走了第一局。

……原來如此。

換場的時候,跡部對我說。

「你不慌不忙地掌握了球的軌道啊。接下來就要讓我看看你的真本事了嗎?」

「真不愧是你,竟然能查覺到我眼睛的動向。」

「但你要是認為區區四球就能識破我的網球,待會你會後悔的喔。」

嗯?後悔嗎?這還不一定呢。

 

下一局是我的發球局。在跡部回擊之前,我就搶先一步移動到球的落點。就算球速再快,只要識破了球的軌道,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但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球在落地的一瞬間改變了軌道,往反方向彈去。

哼,怎麼能就這樣被你甩著玩?

我立刻轉身追球,趕在最後一刻揮下了球拍。球落在了他的網前,是我得分了!

啊,我竟然興奮起來了。

「這種距離竟然能追上,你還不錯嘛。」跡部高傲地說著,「話說回來,我還沒問你的名字呢。」

「來自大阪的忍足侑士,記住的話不會吃虧的。」

「忍足侑士嗎?我會記住的。」

 

比賽持續進行著,彼此互不相讓。

對方似乎能看穿我的死角,不但球速極快,每一個落點也都很刁鑽。我必須一刻都不能鬆懈,必須將肌肉的運動發揮到最大限度,才能追上他凌厲的攻勢。

好像已經很久沒這麼激動了。在球場上奔跑、揮拍,汗水溼透了制服的襯衫什麼的,想不到我會做這種青春又熱血的事。難得遇到這麼強勁的對手,體內追求刺激的渴望被引發了出來。

再跑快一點,揮拍再快一點,反應再快一點!我催促著我的身體,強迫它超越自己的極限。身體的疲累隨著比賽的進行漸漸累積,呼吸也越來越急促,胸腔熱的像是要被撕裂,但卻感受到一股愉悅的情緒在推進著我。

我大概,現在是笑著的吧?

 

我回擊了他的殺球,讓球落在邊線得分之後,跡部大笑了起來。

「不錯嘛忍足!很少有人能把我逼到這個地步的。」

我脫下眼鏡,抹掉滿臉的汗水。

「能讓我出這麼多汗的傢伙,我也好久沒遇到了。」

……嗯?這個發言是不是有點糟糕啊?

 

 

比賽比預想中拉得還長,暮色染上了天空。

我現在可以確定了,我是笑著的。而跡部也是笑著的,我們都在享受著比賽的過程。

賽末點時,他準確地擊中我的手腕,我的球拍落了地。接著他跳了起來,抓住這個空隙擊出了這場比賽的最後一個殺球。

「沉醉在本大爺華麗的球技之下吧。」

歡呼聲和裁判的宣布同時響徹了整個球場。真是的,開幕和閉幕都得搞得這麼誇張嗎?

不過這的確是一場很棒的比賽,我也玩得很開心就是了。

「感覺如果是和他們的話,一定可以打進全國大賽的!」剛剛輸給跡部的一年級生興奮地喊著。

「你說打進全國大賽?少說這種小家子氣的話。」

跡部走向他們,伸出食指筆直地指向天空,自信滿滿地開口。

「我們要取得全國冠軍的寶座。」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他繼續宣布著。

「年級什麼的不重要,從今天開始,只要是有實力的人就能成為正選,徹底執行完全的實力主義。我會帶領冰帝網球部,站上全國的頂點!」

這傢伙,還真的是每句話都狂妄得令人不得不驚訝啊。

不過他擁有足以誇耀的實力,也具有強烈的領導魅力。如果是他的話,或許真有可能帶領網球部拿下全國冠軍吧。

一旁的一年級生聽了他的話,也都很興奮的樣子。看樣子,接下來會有個還不錯的社團生活了。

 

……來到東京,真是太好了。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小侑。可以來幫媽媽準備晚飯嗎?」

媽媽的聲音從廚房傳了過來。

「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以別叫我小侑了嗎?」

我無奈地回應,脫下制服的外套放在客廳。走進廚房後,套上放在一旁的圍裙。

「就算結婚以後,我也會一直叫你小侑的喔。」

媽媽輕輕笑了起來,真拿她沒辦法。接著我依照她的指示切起蔬菜,作些打下手的工作。

「今天在學校有什麼有趣的事嗎?」

「嗯,和人比了一場。」

「是指網球呀。開心嗎?」

「很開心啊,是個很強的對手。」

「開學第一天就交到朋友,太好了呢。」

「對方是跡部財團的獨生子,和他作朋友,好處應該不會少。」

「不行喔,小侑,才國一就說這種話。這是深受職場黑暗荼毒的中年男子才會說的話喔。」

「託爸爸的福,我也間接領會了所謂的職場黑暗呢。」

我並沒有想諷刺什麼的意思,只是用著開玩笑的心情說出這句話,但一說出口就知道太過火了。我看向媽媽,她的臉上流露出愧疚和受傷的神色。

「……對不起,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們才要道歉,讓小侑從小就吃這麼多苦。」

不要這樣。我沒有怪你們,也不想怪你們。

空氣變得沉重,沒有人知道要說什麼打破這份尷尬的沉默。

 

「晚餐要吃什麼?」

姐姐走進了廚房。我和媽媽都鬆了一口氣。

「粕汁和椿魚喔。」媽媽輕快地回答。

「為什麼都是小侑喜歡吃的東西?」姐姐似乎不太服氣。

「為了慶祝他升上中學啊。去年惠里奈升高中時,我也作了妳喜歡吃的菜,所以就別吃醋了。」

「我才沒有吃醋呢。」

「不要光是說嘴,妳也來幫忙啊。就算料理幫不上忙,擺個碗筷也可以。」我說。

「你這傢伙,老是用這種小大人的口氣跟我說話。」

姐姐走了過來,用了壓住我的頭。真是,一點女孩子家的溫柔都沒有。

「好了,別吵了。惠里奈,可以幫忙準備餐具嗎?」

於是姐姐放開我走向擺碗筷的櫃子前。

「爸爸會回來吃飯嗎?」她問。

「今天也會在醫院工作到很晚的樣子,我們就先吃吧。」

晚餐準備完後,我們三人坐在餐桌前開始吃飯。媽媽又問起我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我說了今天迷路的經過,被姐姐狠狠吐槽了一頓。

「惠里奈呢?新班級怎麼樣?」媽媽問。

「……沒什麼特別的。」

姐姐的語氣有點冷淡,我覺得有點不太對勁,或許不要再多問比較好,但媽媽又追問了下去。

「有交到朋友嗎?」

「反正就算交到朋友,也馬上就要分開了,還不如不要交的好。」

啊……又來了。

這次我沒有去看媽媽的臉,因為我不想再看到那樣的表情。

「對不起。」

姐姐道歉了,但媽媽這次沒有回應。

今天的晚飯吃得比平常快了許多,因為大家都沒有說話,像是想趕快逃離這張餐桌似的低頭吃著。

 

晚餐之後我幫忙洗碗。平常這個時候媽媽都會問我們要吃什麼水果,但今天只是默默做起其他的家務。

姐姐回房的時候,我跟了上去並叫住了她。

「媽媽真可憐,一天之內連聽兩個孩子說這種話。」

「……你也是?」

「不過我並不是因為不開心才說的就是了,和妳不一樣。」

「你又知道我是因為不開心才說的了?你有讀心術?」

「她問的時候,妳的表情就不太對了。」

她瞪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語氣有著壓抑過的冷漠。

「說什麼『新班級怎麼樣』,好像我只是從同一個學校的高一升上高二而已。」

「往好處想,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你說搬家嗎?你怎麼知道?」

「之前過年的時候,我私下問過叔叔關於爸爸調職到東京的事。雖然有點複雜,叔叔也沒有說得很清楚,但起碼我可以國中三年都念同一間學校的樣子。」

「這麼說,我也在可以在同一間高中念到升大學囉。」

「沒錯,所以妳就放心交朋友吧,找個男朋友也沒問題。」

「那還真是好消息。等到升大學之後就可以住宿,那時就算爸爸被調到北海道,也不關我的事了。」

「還真是無情的說法啊。」我忍不住苦笑。

「謝啦,小侑,看來我今天可以睡個好覺了。」

她最近失眠嗎?但我沒有問。

「別吃飽就睡啊,會變成牛的。還有別叫我小侑了。」

「誰說我要現在睡的?少得意忘形了,小侑。」

她露出俏皮的笑容,彈了一下我的額頭。

 

 

 

 

隔天進教室之後,一群人立刻湧了上來。

「你是昨天跟跡部對打的忍足吧?你真強耶!」

「你是大阪出身的?」

「原來你是我們班的啊,為什麼昨天沒出現?」

這下有點麻煩了。和那個跡部不一樣,我可沒有想引人注目的興趣。算了,適當地敷衍過去吧。

「我前一陣子才剛從大阪搬過來,對這裡不太熟悉,搭錯電車還不小心迷路了。到了學校後時間也不早了,就沒有進教室。」

我輕鬆地說著,露出應酬用的笑容。

「聽說你在關西的少年網球界很有名啊?」

連這種情報都有?我才來一天耶。看來不能小看這間學校啊。

我就這樣和班上的同學閒聊著,直到老師走了進來,大夥兒才散開。

唉,累死了。

因為昨天我沒有進教室,大家都已經有固定的座位了,於是我只好選了個角落沒人的位置坐了下來。這樣也好,盡量避開人群。

我看向旁邊,一個位置靠窗的女孩子正在看天空。

「早安(お早うさん)。」我說。

「啊。」她轉過頭來,「お早うさん。」

一聽到那親切的口音,我忍不住有點驚喜。

「妳也是關西人嗎?」

「嗯,大阪。我也是升國中前搬來的。」看來她有聽到剛剛我和同學們的對話。

「那還真巧啊。在東京能遇到同鄉,想不到是件比想像中開心的事。」

「是這樣嗎?好像是這樣。」她稍微露出笑容。

「我是忍足侑士,接下來就請多指教了。」

「若竹千草(Wakatake Chikusa),請多指教。」

 

在老師點名的時候,若竹又繼續看天空。

由於她沒有注意到我的視線,於是我更仔細打量起這個女孩子的外表。她有一對很漂亮的眼睛,睫毛長長地往下垂。圓圓的臉蛋很可愛,皮膚偏白而且很乾淨,沒有什麼粉刺或雀斑的瑕疵。長度稍微超過肩膀的頭髮隨意披散著,沒有燙過或染過,帶出清新單純的形象。她托腮看著窗外,沒有什麼表情,似乎在想些什麼。

然後我看向她的腳──這是審視女孩子的過程中最重要的一個步驟。細長而白皙的腿從制服的短裙伸出,和身體的比例約七比三。非常好。

是說這間學校的制服設計得真不錯啊,裙子的長度讓大腿的露出在一個很剛好的程度。

 

下課之後,熱情的同學們又圍了上來。喂喂,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人家不是說東京人很冷漠的嗎?

但這好像不完全是件壞事。就像昨天跡部得到了一大票女性粉絲一樣,崇拜我的女孩子似乎也不少。能得到女孩子們的好感是件值得開心的福份,要心懷感激才行。

「忍足君有女朋友嗎?」

來了,標準問題。

「在關西時有交過,但要搬來東京也沒辦法,只好分手了。」

「忍足君應該很有異性緣吧。」

「嘛,還好啦。」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呢?」

還真是犀利的逼問。這裡真的是東京嗎?委婉跑哪兒去了?

「這個嘛……腿很漂亮的女孩子吧。」

「呀~好色喔。」

「好像大叔。」

她們咯咯笑了起來。這個時候就很慶幸自己長了張不錯的臉蛋,要是長得不怎麼樣的男性說了這種癡漢般的發言,一定立刻被討厭的。謝謝你們啊,爸爸媽媽。

 

放學後,我參加了網球部的活動。跡部靠著強大的球技當上部長後,依照昨天所宣告的,徹底執行實力主義,於是舉辦了校內選拔賽。經過了幾天的比賽後,我順利地成為了部裡的正選球員。

仔細想想,區區一個一年級生,就算球技再怎麼強大,闖進社團辦公室吵著要當部長,學長們也就這樣順著他,實在不太合理。與其說他是靠實力爬上來的,還不如說他是仗著跡部財團這個強大的後台。

跡部財團一直是這間學校最大的資助者,尤其在跡部入學前更捐贈了大筆銀子,讓學校許多設施一口氣翻新。賣這麼大的面子,理事長都不得不低頭,何況是那些一般學生呢?

就讀這間學校的學生確實都各有來頭,許多都是各大業界知名人士的子女,但在跡部財團的面前,也只不過是鯨魚前的小蝦米。啊,其他人或許沒差那麼多,我是說我自己。

一般人都以為大學醫院的醫師收入很高,但業界裡的人都知道,一般來說是開業醫生收入比較高的。但最終還是要看自己的經營手段。如果懂得和來大醫院求診的達官貴人打好關係,該拿的也是能拿不少。

總之,和這些學生們打好關係是不會有壞處的。人脈嘛,建立好總是有幫助,更何況這裡都還是金色的呢。

唉,如果和媽媽說這些的話,她又要嫌我老成了。

 

 

雖然我並沒有特別主動去接觸別人,但多虧了和跡部的比賽,加上可能因為我是關西出身,很多人都對我很好奇。抱著來者不拒的心態親切地接應他人,我還是和班上的同學們建立了不錯的關係。

但若要說比較要好的朋友,其實不算有。目前在班上接觸的都只是一些搬家之後就不會再有任何聯絡,甚至也不會為我覺得可惜的人而已。

不過比較好感的倒是有一個,就是坐在隔壁的同鄉女孩了。她不多話,也很少主動和我聊天,但只要我搭話,她都會回應我。比起熱情的同學,她平淡的態度還比較像東京給我的印象。不過這樣我反而比較輕鬆就是了。

「妳會懷念大阪嗎?」有一天我這麼問。

「嗯……還好耶。我以前是住東大阪,那裡都是工廠,沒什麼好玩的。反而到東京後是住在市區,感覺還比較有趣。」

「那妳以前在大阪的時候,不會去梅田或難波那一帶逛嗎?」

「有時候啦,可是我很懶得出門。」她有點尷尬地笑笑。

「那大阪似乎沒什麼值得妳懷念的東西了。」

「嗯……章魚燒吧。」

「妳也喜歡章魚燒嗎?」果然是他鄉遇故知啊,這股親切感總是令人安心。

「嗯嗯。軟呼呼的,章魚大顆又便宜。東京的都沒有大阪的好吃,還比較貴。」

「的確。有點像是在海外的日本料理店吃壽司那種感覺。」

「啊……是這樣啊。」

總覺得她好像有點不知所措,於是我趕緊轉開話題。

「因為都找不到理想的店,所以我都自己用章魚燒機自製。不但可以依照自己的口味調整,材料費算起來也很划算。」

「這樣啊,那我也來做做看好了。不過我不是很擅長料理,應該說完全不會吧。」

「下次我給你我獨家的食譜,簡單又好吃喔。」

「好啊。」

她笑了開來。她平常沒什麼表情,但只要開心的時候就會露出這種天真的笑容。而且她有時候會有一些有趣的小舉動,激動時表情會變得很豐富,這些都讓我覺得很可愛。

還有一點就是,我們每天早上都會用關西方言互道早安。我很喜歡這樣,不知為何就是讓我覺得很親切。

 

 

這樣的校園生活持續了幾個禮拜。某天中午,我不知為何覺得有點煩心。大概是不想和人應酬,想一個人靜一靜吧。

今天媽媽心血來潮做了便當,於是我沒有去食堂。帶著便當一個人上了頂樓後,發現水塔上有另一個人。

「唷,這不是向日嗎?」

我出聲打招呼,他這才發現我。

「啊,是忍足啊。」

他平淡地回應我,並在原地跳了跳。他很喜歡跳躍,社團熱身時都一定會做這個動作。打球時也總愛跳來跳去,靠著靈巧的動作,在網前相當活躍,雖然總是一下子就把體力耗光了。

「為什麼一個人待在這兒呢?」我問,並靠著牆坐了下來。

「也沒有為什麼,就只是喜歡高的地方。」

還真是有他風格的發言。他看著遠方,說完又補充了一句。

「還有就是懶得和班上的人說話,想安靜地待著。」

「那還真是巧合。」

我打開便當,合起雙手在心裡默念了開動之後,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我還以為你是個熱愛交際的人呢。」他問,像是有點意外。

「看起來像那樣嗎?」

「隨便啦。啊,你的便當裡有炸雞塊!」

他突然像個孩子一樣活潑地大喊,從水塔上跳了下來,並用著流暢的身手從我的便當裡抓起一塊炸雞塞進自己的嘴裡。還真是個厚臉皮的傢伙。

「喂,別隨便拿別人的便當來吃啊。」不過我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了。

「喔!真好吃耶!你媽媽的手藝真好。」

「你的午餐是什麼?那一點出來跟我交換,不然我就吃虧了。」只是該遵守的原則還是要遵守。

「你這傢伙,真小氣耶!」他擺出驚訝又鄙視的臉。

「大阪人都是這樣的,請說我們節儉。」

這句是我自己亂說的。金錢上很大方的大阪鄉親們,對不起。

話說回來,這傢伙是日本龍頭電器行的長子吧。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小少爺,的確不會有什麼金錢上的困擾。總之,和他友好一點不會是壞事。

……我就是一直想著這種事,才交不到朋友嗎?

「吶,我的三明治分一個給你。」

他從手邊的袋子裡抓出一個三明治塞到我懷裡。

「一個太多了啦,是說你買了幾個?」

「三個。」還真能吃。

「三分之一太多了。」

「你還真是斤斤計較耶……那你的便當也分我三分之一就好啦。」

「也是可以啦。」

「那我要有炸雞的這三分之一。」

「這樣不公平,要平等地將每種菜色分三分之一給你才行。」

我拿起筷子,盡量將所有菜色均勻地分出三分之一,並移到便當盒的蓋子上。

「有夠婆媽耶你!」

「……隨便你怎麼說。」

「嘖,你的便當沒有納豆啊。」

「我討厭納豆。」

「咦?那很好吃耶!真不識貨。」

「舌頭長在我身上,我喜歡吃什麼不用你管。」

啊,講出這麼直接的話,還是開學以來第一次。會說得太過火嗎?

「喔?那我一定要找個機會,騙你吃一口納豆才行!」

他開心地喊著,像小孩子一樣。看來他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總覺得……和他相處很輕鬆。雖然是個傻瓜就是了。

我們就這樣進行著沒什麼深度的對談,度過了午休的時光。

 

回到教室之後,原本沉悶的心情輕快了不少,也比平常更期待放學後的社團時間。

「你好像心情不錯。」若竹難得主動地和我搭話。

「怎麼說呢,開學快一個月,終於交到聊得來的朋友……的感覺?」

「喔……那恭喜你了。」

糟糕,這樣說好像太傷人了,也不完全正確,於是我趕緊修正剛剛說的話。

「應該說終於在社團裡交到聊得來的朋友,而妳是在班上唯一聊得來的朋友,所以想第一個和妳分享我的喜悅。」

她笑了出來,然後沒有多說什麼。剛剛說的真心話而不是客套話,希望她可以理解。

 

 

 

 

這間學校裡有個很特別的地方──沙龍。簡單來說就是洋風的交誼廳,一般的中學應該是不會有這種地方。很多學生會去聊天或討論報告之類的,而我主要是去那裡看書。比起太過安靜,需要乖乖遵守規矩的圖書館,我比較喜歡在那裡閱讀,輕鬆得多。

我在圖書館借了幾本愛情小說後,前往了沙龍。因為我是在社團結束後才去的,那裡幾乎已經沒有學生。離閉館時間其實只剩一個小時,但我今天心血來潮,就想在這個時間去那裡待著。

我走向我平常最喜歡的,那個位於窗邊角落的單人座。但此時一個女學生從一旁的通道走出來,並筆直走向那個座位。

原來有個和我有相同偏好的女孩啊。那就沒辦法了,女士優先,這次就先讓給她吧。

但我停下腳步準備轉身時,其實已經離目標的座位很近了,於是她也注意到了我,並轉過身來。

「我們是否看上同一個位置了呢?」

我們的視線交會的一瞬間,我所有思考和回應的能力全都被奪走了。

 

「……Hello?

她輕聲喊著,朝我走近了一步,視線中有著些微的好奇。我這才回神過來。

「不好意思,因為妳太美了,所以我看呆了。」我露出微笑,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噢,你真是個嘴甜的人。」

她輕輕笑起來的那一刻,我又再度被她給俘虜了。即使我能克制自己不要一直看著她,也無法抑止加速跳動的心臟。

天使……不,是女神。無法思考,只能作出這麼拙劣的比喻。

「我其實並不習慣被初次見面的男性稱讚外表,但我並不討厭。或者這是你想勸說我把座位讓給你的說詞?」

我發現她的日文有點特殊,像是直接把英文給翻譯過來的語法。腔調也是,特別是剛剛那句英文,有著明顯的英國腔。又是一名歸國子女嗎?真不愧是冰帝。

「正確地來說,我是希望妳能和我一起坐在這個位置上。」

會說出這句話,我自己也感到很意外。對初次見面的女性做出這麼積極的搭訕,我是這種人嗎?

應該算是吧,就算常被謙也說反應冷淡,只要是想得到手的,我就會盡全力去追求,尤其是特別難到手的。

「雖然我不忍心拒絕你,但可惜的是,這是個單人座。」

這是她的婉拒嗎?不過我不會這麼輕易放棄的。

「多拉張椅子過來不就行了?」

我把原來的椅子稍微挪開,並從旁邊拉了另一張椅子過來。

「這樣的話,我就有這個榮幸請小姐和我同座了吧?」

我拉出其中一張椅子,並伸出手邀請她坐下。

「噢……看起來我似乎沒有拒絕你的理由,只要你不嫌擁擠的話。」

「當然不會,這正是我所期望的。」

「天啊,你還真是直接!這完全顛覆我對日本男性的印象,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招架了。」

她睜大了眼睛一臉訝異地看著我。不只她有這個感想,連我也覺得這也顛覆了我對我自己的印象。

「嚇到妳了嗎?」

「確實如此,但……還可接受。」

她坐了下來,然後用那雙深邃而靈活的美麗眼眸朝我瞄了一眼,嘴角彎起了一個甜甜的微笑。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體會到所謂『心彷彿融化了』的感覺。

她從書包中拿出了一本書,我第一個聯想到的是莎士比亞的原文著作。但當我坐下來仔細確認後,發現一個極度意外的事實。

她看的是日本童話大全。

似乎是注意到我詫異的視線,她稍微側過臉,挑起眉毛又瞄了我一眼,但這次的眼神略帶著挑釁的意味。

「怎麼了?是否在心裡對我建築起不實際的期待,然後又擅自失望了呢?」

「不,只是好奇罷了。」或許是有一點,但這部分絕對不能承認。

「我是兩年前來這裡讀書時才正式接受日文教育的,而在英國時都是使用英語。你知道,我的日文不是很標準,對日本文化也不太熟悉。這些是很好的教材,而且我認為很有趣。」

「妳喜歡哪個故事呢?」

「你是來這兒看書的,還是來找某個女孩陪你聊天的呢?」

……好尖銳的回應啊,激起我強烈的鬥志。

我心裡洋溢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就像是我下意識地在心裡描繪出一個理想戀人的模型,但並沒有刻意去想像或追求。然後如此突然地,像是命運的安排一樣,她就這麼出現在我面前,和我所描繪的理想一模一樣,像到讓我難以克制這股想積極接觸她的衝動。

彷彿我已經在夢裡見過她很多次,卻沒有在醒來後想起過關於她的夢境,直到她出現在現實中,我才猛然記起她就是我夢中的那個女孩。

「原本是前者,但妳改變了我原來的計畫。」

我盡量不讓心裡翻騰的思緒顯露在臉上,平淡地回應了她的問題。

「那還真是抱歉。」她將視線移回手上的書本,語氣顯得有點冷淡。

她開始看書,似乎並不想回答我剛剛的問題,也沒有繼續和我聊天的意思。沒辦法,於是我也拿出了自己的書。

兩人之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不遠處幾名學生輕聲談話的聲音。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的睫毛又長又翹,眨眼的時候就像一對紫色的鳳蝶在飛舞。為什麼是紫色呢?因為我覺得她的氣質很符合這個顏色給我的印象,高雅而神祕。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後,她突然開口。

「你喜歡愛情小說?」

「是呀。」

「我看過那部作品的電影,我很喜歡。」她指著我正在看的書。

「那妳看過原著嗎?」難得的機會要好好把握住,必須趁機延長話題才行。

「沒有。事實上,我不是很擅長閱讀,視覺的理解對我來說比較容易。」

「妳可以試試這本。她的文筆很流暢,閱讀起來很輕鬆的。雖然我沒看過電影,但一般來說,原著的內容會詳細得多,所以原著通常會比電影更精彩。」

「你這麼說,讓我有點興趣。」

「如果妳看了書,請務必告訴我心得。」

「我很樂意這麼做……雖然我想這麼說,但這樣似乎就掉入了你設下的陷阱?」

她的語尾上揚,像是在質問我。

「這麼明顯?」我反問,聲音比想像中的輕快,似乎不小心透露出幾分心裡的愉悅。

「你直接承認倒是令我有點驚訝。」

「我覺得妳很聰明,說謊只是自曝其短。」

「如果我說我不太懂你剛剛那句成語的意思,你會收回你說我很聰明的話嗎?」

「不會呀,我反而會覺得很高興,因為這樣我就能用教妳日文的理由約妳了。」

她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雙手交疊掩在嘴前。她的臉好小,好想用雙手捧住她的臉。她的每一個舉動都美得讓我沉醉。

「那,我要回去了。」

非常突兀的一句話,像是往我狠狠潑了一桶冷水。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她就快速站起身來要離開。

等等!我跟著站了起來,動作有點過大,椅子在安靜的沙龍中發出了明顯的聲響。

「那個,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呀。我只是認為,這樣的態度會讓你更記得我。」

所有的回應能力都被這句話給凍住了。我這才發現我急促的語氣和行為讓自己顯得很狼狽。我想我臉紅了,剛剛的故作從容全都像笑話般瓦解。

「看來口才流利的少年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呢。這還讓我挺有成就感的。」

這句話,還有隨即綻放在她臉上的笑容,甚至她轉身離開的背影、在她身後隨著步伐舞動的波浪般的長髮,全都讓我目眩神迷。

我想叫住她,但混沌迷茫的腦袋想不出要說什麼。怎麼辦,她要走了嗎?接下來我該怎麼找到她?

「妳叫什麼名字?」

情急之下問出來的問題似乎顯得太沒創意,但至少這是個實用的問題,可以讓我有個明確的線索可以找她。

「這我不能告訴你。我喜歡替自己保留一點神祕感。」

這不只是一點了呀……難道要我一間一間教室地找?而且這是國中部和高中部共用的沙龍,如果不幸一點,我還必須為了尋愛潛進高中部。

「仙杜瑞拉至少給王子留下了一支玻璃鞋吧。」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她似乎覺得我這個比喻很有趣,又掩嘴笑了起來。

「留給你鞋子不太方便,這兒可沒有南瓜馬車可以送我回家。那……給你這個吧。」

她從書包中拿出一張光碟遞給我。

「我在圖書館借的,麻煩你幫我還了。」

她轉過身,腳步輕盈地離開。我愣愣地看著她高佻的背影逐漸遠去,過了一會才發現自己接過光碟的手還停在半空。

我低頭看了那片光碟:<Casablanca>,一部以二戰為背景的愛情文藝片。

愛情文藝片啊,興趣也雷同呢。喜悅在心裡在胸口膨脹,有點難以呼吸。

一定是命運的安排,不會錯的。我今天想在這個時間來到這裡,一定是為了要遇到她。

 

我立刻前往圖書館的多媒體影音區,把影片光碟交給櫃檯的同學後,又用自己的名義續借。

「不好意思,可以幫我查一下上一個借閱者叫什麼名字嗎?」

我作出自然的微笑,盡量不要讓自己的行為有被認為成跟蹤狂的嫌疑。而很幸運地,櫃檯的同學也是網球部的粉絲,在這樣的好感前提下,事情的進展比想像中順利,她遞給我一張寫著名字和班級的紙條。

這都要感謝你,跡部。以後你就算怎麼耍大爺脾氣,我都會盡力配合你的。

 

綾紫映(Aya Sakie

 

紫映……紫映……。我重複默念著這個名字,讓她在我心中留下的形象──她的美麗,她的一顰一笑,她每一句慧黠的話語,和這個名字的音韻結合在一起。

我一定會找到妳的,然後追著妳,直到妳的心裡也有我的存在。

走出了圖書館正門,傍晚的涼風吹拂在臉上。

我閉上了眼睛,沉浸在愛情即將來臨的喜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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