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草的懶洋洋小窩

星期一午餐時間，奈雪打開杏音做給她的便當，無言了許久才提出疑問。

「……這是甚麼？」

「咖哩飯。」杏音回答。

「我知道是咖哩飯啦，但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便當帶咖哩飯的。」

「因為我要給學長做愛心便當（彼ごはん），又覺得這樣對妳跟小桃不公平，所以我昨天有先問小桃，她說那就給妳們作咖哩飯（カレーライス）好了。」

「怎麼樣，是不是很有梗？」桃夏非常滿意自己的提議，開心地吃起她自己的咖哩飯。

「妳到底有多喜歡諧音冷笑話啊，妳大叔嗎！」奈雪忍不住捨棄裝傻角色激動地吐槽。

奈雪一心以為仁王會乖乖等到九月才告白，想不到昨天晚上突然接到杏音的電話，宣布他們正式交往，讓完全放鬆警惕的她晴天霹靂，掛上電話忍不住咬著棉被說句「太鬆懈了」。因此她今天中午一看到仁王出現就擺臭臉。

「哎呀，因為咖哩飯很好做啊。小杏還要作愛心便當，不要讓她花太多工夫在我們身上嘛。」

桃夏倒是滿臉笑容，非常大方地接受他們交往這個事實，不如說她早就希望他們快點在一起了。

奈雪一臉殺氣地瞪著仁王的便當，裡面裝滿了愛心跟花朵形狀的料理，不但洋溢著滿滿的愛，而且色香味俱全。

「都是我喜歡吃的菜耶，我明明都沒說，妳怎麼知道我喜歡吃甚麼？」仁王先故意得意地瞥了奈雪一眼，才甜甜地對杏音說。

「因為一起吃飯的時候，學長幾乎只吃喜歡的東西嘛 ，陪我吃中華料理的時候也都吃很少。想說多做一點你喜歡的，你才有力氣打球啊。」杏音笑著說。

「一般不是會鼓勵對方不要偏食嗎？」桃夏恢復吐槽的角色。

「為什麼一定要吃不喜歡的食物呢？從喜歡的食物裡擷取均衡的飲食也可以呀，吃得開心比較重要嘛。」杏音說。

「說得真好，難怪我這麼喜歡妳。」仁王摸了摸杏音的頭，可說是春光滿面。

「嗝──」奈雪故意發出破壞氣氛的打嗝聲，完全捨棄哥哥親手字帖上的教誨。

難怪今天聞太沒有出現，奈雪猜他大概以後都不會出現了吧。那赤也為什麼也沒來呢？因為在意昨天的事所以覺得有點尷尬嗎？她有點出神的胡思亂想。

「做出這麼粗魯的舉動，會被赤也討厭的喔。」仁王故意逗她。

「他才不會呢……啊！」奈雪激動地順口反駁，才發現自己掉進仁王的陷阱。

「喔？真有自信呢。」

以為自己交女朋友就得意起來了嗎！奈雪氣呼呼的瞪著那張比平常更可惡的笑臉，站起身掐住他的脖子，靠近他耳邊小聲問著。

「……為什麼提早了？」她咬牙切齒地說。

「我從來沒有安排行程啊，是妳一廂情願以為是那樣吧。」

仁王笑嘻嘻地說。他心情好得不得了，覺得自己提早告白真是明智之舉。

「要是不甘寂寞的話，就跟赤也告白啊？」他得意忘形的火上加油，「他一定會接受的，學長保證喔。」

「你……」奈雪氣得發抖，掐著他脖子的雙手越來越用力，似乎快要痛下殺手了。

「噗哩～」仁王依然不失冷靜地搞笑。

杏音有點不安地看著兩人。

「都各做一個便當了還是會吵架啊。」她憂慮地看著奈雪的咖哩飯，「小雪不喜歡咖哩飯嗎？下次還是做一樣的好了。」

「沒關係啦，就像兄妹吵架，感情其實很好的。」桃夏輕鬆的揮揮手。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杏音鬆了口氣，又露出笑容看著兩個人鬥嘴。

結果他們吵吵鬧鬧地吃完飯，仁王也回自己教室後，赤也還是沒有出現。奈雪失落地看著門口的方向。正當她又在亂想的時候，門口出現一小群要找她的女孩子，她一個都不認識。

如果是動漫的話，感覺應該是來尋仇的。不過奈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尤其對手只是女生的話，就算被拖到廁所圍毆，冒著被停學的風險她也會強迫她們每個人喝馬桶水。

奈雪從容地走向她們。帶頭的女孩看起來人很好，也滿可愛的。

「初次見面妳好，我叫梅宮，請問是真田同學嗎？」女孩親切的問著。

「是啊，妳好。」奈雪擺出對陌生人專用的燦爛笑容，「請問有甚麼事嗎？」

「其實呢，我們是看了這篇報導才來的。」

梅宮把一本打開的刊物拿給奈雪，她接了過來。那是新聞部不定期發行的副刊，跟報導重大社團消息等的正式校刊不同，都是一些娛樂性的文章，也有不少花邊新聞。除了桃夏寫的或其他搞笑性的文章，她其實很少看這本。

她手上這本是今天發行的，翻開的那一頁是網球部的專欄報導。仔細一看是她上次被黑羽訪談的內容，另外還加了一些桃夏之前跟學長們取材的小趣事。奈雪順著梅宮的指示，看到了赤也的那個部分，發現那個時候她說的話被原封不動的寫了上去。

她的腦袋像是狠狠挨了一記。她呆在那裏，暈眩地無法思考或回話。

現在是六月下旬，採訪的時候是五月底剛打完縣大賽的時候。明明才不到一個月之前，她卻無法理解自己當時為什麼會那樣說。如果能回到過去，她會搶下那台錄音機，然後往那時自己的頭砸下去。

她看著那些字，明白赤也為什麼沒有出現了。

「我們其實是切原同學的後援會，一直默默的在支持他，比賽時也都有去加油喔。」由於奈雪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起伏，梅宮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繼續帶著笑容說著，「但我們都以為你們在交往，所以就不敢太聲張。」

「其實不用那樣啦，妳們可以大大方方幫他加油啊。」她親切地回應，但心裡卻想叫她們通通滾開。

「所以你們真的沒有在交往囉？」另一個女孩子直接地問了。

「嗯……。」奈雪稍微有點猶豫，但事實上他們是沒有在交往。

聽到她承認，有幾個女孩子開心地握著彼此的手，讓她看了心情很複雜。

「所以，妳們有人想和赤也……學長交往嗎？」奈雪謹慎地問。

「雖然很喜歡他，但也沒有到想交往的感覺啦。」

梅宮輕鬆地回答，其他幾個女孩子也都點了點頭。

「有點像是對偶像的喜歡吧，但單身的話果然感覺還是比較好呢。可以有多一點想像，也可以沒有顧慮地去接近他了。」梅宮又補充。

沒有想交往，但又有一點想像，到底是甚麼感覺？奈雪其實聽不太懂，但還是點點頭。

「所以妳們就是想確認這件事嗎？」奈雪平靜地問，但心底默默的燃起敵意跟怒氣。

「除了這個，主要是想問妳願不願意當我們後援會的會長。」梅宮說。

「會長？」奈雪完全沒想到會冒出這個回答，一直努力維持平靜的表情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因為妳和切原同學很要好，如果有妳幫忙，我們就比較容易和他說上話，也可以請妳轉交禮物給他了呢。」梅宮回答，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我們也想多知道一點切原同學的事啊，如果妳願意跟我們說就好了。」又一個女孩說著，其他人也跟著點頭。

她們看起來都是很單純地喜歡赤也的樣子，人也都很友善，讓奈雪原本的敵意跟怒氣都消散了，甚至還興起了想答應她們的念頭。

「妳們喜歡赤也甚麼地方呢？」奈雪問，但一開口就有點後悔。

她們立刻嘰嘰喳喳地開始說著赤也的優點。球技很強，對自己很有自信，在球場上很帥氣；個性很單純、很天然，捲髮也很可愛；對學長們態度有點狂妄，卻又總是被學長們教訓或惡整，尤其害怕副部長的樣子非常可愛；個性好像很衝動，但其實人很好相處，也總是掛著笑容。

奈雪邊聽邊點頭。是啊，她全都懂，而且懂得比她們更多。他好像很自我中心，但其實都會為她著想。不管她想要甚麼，即使嘴上跟她吵也都會讓給她。她餓了就陪她吃飯，她想玩就熬夜陪她玩，她想打球就陪她練球，她惡作劇也從來不真的生氣。他總是在她的身邊，對她好，對她笑，她卻都當作理所當然。

她聽著她們不斷地說著，突然有點想哭。她拚命忍耐，努力維持笑容並適度的回應。

「所以妳願意幫我們嗎？」話題告一個段落後，梅宮又問了她。

「我……我可以想一下嗎？」

奈雪覺得自己的回答不太自然。要想甚麼？這樣不就和她自己那時說的一樣，明明沒在交往卻又硬要佔住他身邊的位置嗎？

但女孩們似乎沒想那麼多，和她又聊了幾句，最後再次拜託她答應她們的請求後就離開了。奈雪也回應她們的友善，帶著笑容和她們揮手。

「怎麼了？」桃夏剛剛不在教室裡，回來後看到奈雪坐在位置上發呆，好奇的問著。

奈雪沒有說話，把手上那本刊物遞給她。

桃夏看了幾眼，然後露出驚訝和憤怒的表情，丟下了書就快速地往三年級的教室方向衝去。奈雪沒有反應，只是愣愣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哎呀，是奧山同學啊，比我想像的晚一點呢。」

黑羽看到桃夏出現在他們教室門口，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有話和學姐說。」桃夏平靜的說。

「我們去社辦吧。」黑羽輕鬆地笑笑，率先走出教室。

他們路上都沒說話，直到進了社辦，桃夏才開口。

「我編輯的時候，明明沒有小雪針對切原學長說的那些話。」桃夏的語氣很冷靜。

「身為主編，適當的編修也是正常的啊。」

「學姊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他們明明還差一點就可以順利交往了。」桃夏握著拳頭，努力讓自己不要太激動。

「因為那樣就不有趣了嘛。女孩都已經察覺自己的心情了，如果再不做些甚麼，他們就會平順地在一起啦。」

看到黑羽的表情，桃夏一直壓抑的怒氣終於忍不住爆發。

「妳是故意挑準這個時機發行的吧！」她放聲大吼。

「對啊，這就是不定期刊物的好處呢，呵呵。」

「妳……妳到底有甚麼目的！」

「妳不覺得她很可愛嗎？前一天才對我大發脾氣，過兩天又乖巧地低著頭拿錄音機向我道歉。行為舉止這麼古怪，戀愛觀卻又如此保守。要我承認也可以喔，我實在太喜歡她了，想好好的捉弄她，欣賞她煩惱的樣子呢。」

看著黑羽的笑容，桃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原本以為學姐只是行為比較極端怪異一點，但其實是個好人，卻沒想到她個性這麼偏激扭曲。

「有甚麼好生氣的呢？」黑羽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往她平常的位置坐下，「如果報導上寫的不是真的，她直接跟他說清楚就行啦？至於那些情敵，如果他們喜歡彼此的話，根本不是問題吧。要是連這一點誤會都解決不了，那也不用在一起了。」

此時黑羽的表情已經不是剛剛幸災樂禍的笑容，而是淡漠的有點殘酷。桃夏即使生氣，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話有道理，站在原地許久無法回話。

「我還是不能認同，學姐用文章去傷害他人的做法。」過了很久，桃夏才終於開口，「其實副刊有些八卦性的專欄，我一直不太喜歡。」

「是嗎？那妳就退社吧。我直接核准，妳下午不用來了。」黑羽乾脆地擺擺手，示意她離開。

「我不要退社。」

「那妳想怎麼辦？我可不會按照妳的想法去做喔。」

「等到學姐畢業後，我會當上主編，然後改變副刊的風格。」

「喔？那我就期待妳的表現囉。」

黑羽加深嘴角的笑意，桃夏點頭致意後就筆直走出社辦。

桃夏回到教室後，奈雪還是在位置上發呆，一旁的杏音很擔心的樣子。杏音把剛剛後援會的事告訴了桃夏，兩個人都不知道該和她說甚麼。

下午又陸續來了兩個女孩子請奈雪轉交情書給赤也。奈雪雖然看起來很困擾，但還是都收下了。

一直到下午最後一堂課結束後，桃夏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妳還好嗎？」

「嗯。」

桃夏不知道該說甚麼，只好先開口道歉。

「我知道不是小桃寫的啦，一定又是黑羽學姐。」

奈雪微笑，但還是沒甚麼精神的樣子，讓桃夏看了很難過。她寧願她像以前一樣大發脾氣，作一些莫名其妙的舉動來發洩，然後隔天就像甚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地開心笑著。

「妳為什麼不乾脆拒絕那些女孩子就好了啊，一點都不像妳。」桃夏終於忍不住問她。

「因為她們都很喜歡赤也，態度也都很好，拒絕的話她們好像很可憐，而且我也沒有資格，我……我不知道。」

奈雪猶豫地想說些甚麼，桃夏等著她。

「我們，看起來真的像在交往嗎？」

桃夏沒想到她是在糾結這件事，有點意外地看著她。

「我剛開學的時候有問妳，妳不但立刻擺臭臉，還在我抽屜偷放蟑螂。」

「明明就假的，妳是要記仇多久？」奈雪不服氣地嘟起嘴。

桃夏看她的表情有點像平常的樣子了，稍微鬆了一口氣，試著想再把氣氛弄得和緩一點。

「因為妳的道具太逼真了，壓下去還有碎掉的聲音耶，嚇死我了。」她故意做出很害怕的表情，奈雪忍不住笑了。

「妳先說不生氣我才回答妳。」桃夏回到她剛剛的問題。

「不會啦。」奈雪又翹嘴。

「你們兩個啊，可以說是學校公認的情侶耶！」桃夏的語氣稍微誇大，好像這是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而奈雪竟然不知道的樣子。

「甚麼公認啊？」奈雪皺眉。

「這樣說好了，妳知道妳和切原學長都算是學校的名人嗎？」

「我是嗎？」

「妳不知道妳的行為舉止很招搖嗎？隨便舉個例子，妳剛開學的時候，好像受到甚麼詭異動畫的影響，每天都換不一樣的髮型。妳可能動漫看多了不覺得怎麼樣，但在現實生活中，綁著四根辮子大搖大擺地走在學校裡，這是怪人才有的舉動。」

「可是有很多那部動畫的粉絲來跟我搭話，我們很快就變朋友了呢。」奈雪得意的說。

「所以妳承認自己很招搖了吧。」

「好嘛。」

「而切原學長也是個行事作風唯我獨尊的人，加上你們又是知名的網球部，所以很多人都認識你們。」

「那跟是不是情侶有甚麼關係？」

「你們兩個，每天都旁若無人地放閃，一點自覺都沒有嗎？！」

「哪有？」

「有！」桃夏忍不住激動起來，「拉著對方的手在學校走來走去，每天打情罵俏的，你們沒自覺，路人都吐血啦！」

「有這麼誇張嗎？」奈雪一臉疑惑。

「好吧，那我舉一個最明顯的例子，你們兩個竟然在校園裡玩甚麼膝枕，太扯了吧？這裡是學校耶！」

「妳怎麼知道？」奈雪瞬間臉紅。

「那個地方雖然相對隱密，但還是會有人經過啊。加上你們都很出名，一下子就傳開了。」

「唔……。」

「所以啊，大家都以為你們是情侶，一點也不奇怪。」桃夏攤開雙手作了結論。

「所以一知道我們不是情侶，那些喜歡赤也的人就冒了出來嗎？我都不知道赤也這麼受歡迎。」

「妳或許每天看沒有感覺，但切原學長其實長得滿帥的。」

「是嗎？」

「應該說網球部的人全部都滿帥的。妳每天處在帥哥群中，又整天看二次元的東西，審美觀應該崩了吧。」

奈雪無言以對，桃夏嘆了口氣。

「所以我應該怎麼辦才好？」過了一會兒，奈雪又問。

「妳是指甚麼？」

「那些女生的情書，還有後援會會長。」

「當然是拒絕啊，還用說嗎？」

「可是，我覺得我好像很對不起她們。」

「為什麼突然冒出同情心了？拿出妳惡整他人的狠毒啊！」桃夏又亢奮起來，還用力搥了一下桌子。

「我覺得妳應該和她們說清楚喔。」一直在旁邊沉默聽著的杏音開口了。

「說甚麼？」奈雪問。

「說妳很喜歡赤也學長，沒辦法幫她們。」

沒想到杏音會說得這麼直接，另外兩人都有點愣住了。

「妳好好的把情書還給她們，向她們解釋，沒有必要感到內疚的。」

「還要親自登門解釋？說『我們雖然沒有在交往，但我還是喜歡他，所以不能幫妳們』？絕對會被怨恨，根本是上門去討罵！」桃夏立刻大力反對，「直接不要理她們，情書甚麼的扔回她們的鞋櫃就好了啦！」

「好。」奈雪下定決心地點頭。

「這樣才對嘛。」桃夏鬆了一口氣。

「我是說我要親口和後援會的人解釋，情書也要親自還給那兩個人，不然我會不自在。」

「甚麼？妳想被怨恨妳的情敵們惡整嗎？」桃夏想到那些少女漫畫的情節，驚慌地看著她。

「誰整得了我？」奈雪皺眉。

「也是喔。」桃夏立刻被說服，但又補了一句，「可是會被怨恨耶。」

「招搖的人才不怕甚麼怨恨呢。」

奈雪輕鬆地笑了開來。桃夏看著這樣的她，苦笑似的嘆了一口氣，然後不再出聲反對。

「加油喔。」杏音說。

「嗯。」

「要我們陪妳去嗎？」桃夏問。

「我想一個人去，妳們去社團吧。」奈雪說

桃夏點頭，然後杏音又開口。

「然後也要跟赤也學長說喔。」

「咦？」奈雪完全沒想到要做這件事。

「當然要說呀，妳都跟其他人說了，但最想知道的人一定是赤也學長吧。」

奈雪看著杏音理所當然的樣子，又看向桃夏，而桃夏也贊同。

一想到赤也，奈雪忍不住緊張起來。杏音和桃夏像是看出她的心情，兩個人一人握住她一隻手，讓她覺得沒那麼緊張了。

奈雪先打電話給弦一郎，說她有很重要的事所以社團要請假，弦一郎沒多說甚麼。之後奈雪打給梅宮，說她會去她的教室，也請其他後援會的人過去，梅宮很熱切地答應了。

她們到齊後，奈雪立刻開門見山地說。

「我沒辦法幫妳們，對不起。」

「為什麼呢？」梅宮原本就聽說她是個特立獨行的人，所以沒有太意外，只是很好奇她的理由。

「因為，我喜歡赤也。」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但還是努力說下去，「戀愛的喜歡。」

「所以副刊上那些都是騙人的嗎？妳說妳只是把他當學長。」另一個女孩問。

「那個時候可能是那樣，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喜歡他，如果他願意，也……也想要和他……在一起，所以沒辦法幫妳們。」

她說到一半就很想逃走，也很想避開她們的視線，但還是看著梅宮的眼睛把話說完了。

「我知道了。」梅宮露出微笑，握住她的手，「加油喔。」

「咦？」奈雪原本以為自己會被怨恨，沒想到反而被鼓勵了。

「不過後援會的活動還是會繼續的，希望妳不要反對。」梅宮笑著說。

「不會不會，妳們人都超級好，請妳們繼續支持赤也！」奈雪立刻說。

「雖然說沒在交往，但說的話就像女朋友一樣呢。」一個女孩開玩笑的調侃她。

「啊啊，不是不是！我是說，呃……」

奈雪慌慌張張的搖手，女孩們全都笑了。

「大家都說妳是怪人甚麼的，但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呢。」梅宮開心地笑著，「希望你們能順利在一起喔。」

奈雪臉紅了，只好跟她們道謝，離開之後還去廁所放鬆情緒。她一直很習慣和陌生人對話，從來沒那麼緊張過。她還是覺得很內疚，不知道為什麼。

但接下來的氣氛就沒那麼歡樂了。請她轉交情書的兩個女孩子和後援會不同，是對赤也抱有戀愛感情的。第一個女孩聽她說完，立刻不客氣的批評她。

「妳不覺得妳這樣很任性嗎？明明不是他女朋友，卻又不讓其他女孩子接近他，太自私了。」

奈雪怔了一下，也不客氣地回嘴。

「妳喜歡赤也的話，妳可以自己交給他，我沒有必要幫妳。」奈雪瞪著她，氣勢上完全不退讓。

「然後妳要阻撓嗎？」

「我不會阻撓，但不會希望妳成功。」她有點激動，但克制自己不要發脾氣，「應該說妳不可能成功。」

「甚麼意思？妳要說他喜歡的其實是妳嗎？」

「……對！」她開始混亂，只好想到甚麼說甚麼。

「所以妳明明知道他喜歡妳，卻又不願意和他交往，也不讓其他女孩子接近他？太不要臉了吧！」對方也很生氣，忍不住說了重話。

「唔……不要臉就不要臉！我不會讓其他人搶走赤也的！」

奈雪喊完之後就快速跑開，衝進廁所做第二次的情緒冷靜。

果然被怨恨了，自己上門挨罵，和桃夏說的一模一樣。雖然她不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但她第一次當面被別人說得這麼難聽，還是忍不住有點沮喪。

還有一個人，她快不行了，但還是咬著牙走出去。

第二個女孩子是文藝社團的人。奈雪去對方的社團教室，女孩走了出來。她們走到一個隱密的樓梯口，奈雪把信還給她，又把剛剛那些話說了一次。

「我知道了，可是我不會放棄的喔。」

那個女孩子笑了。奈雪原本已經作好吵架的準備，但對方卻態度和善，反而讓她不知道該說甚麼好。

「去年的下學期，我被幾個附近學校的男學生糾纏，是切原君過來救了我，還把那些人揍了一頓。」她笑了笑，接著有點害羞地說著，「我很膽小，一開始還覺得很可怕，但他馬上露出笑容，說我受到驚嚇，吃個冰就會冷靜了，明明是冬天，我吃完還感冒了。」

女孩說完忍不住笑了出來。奈雪聽著她說，覺得像是有一雙手用力地在扭轉她的心，讓她痛苦地沒辦法說話。她現在寧願自己被罵甚至被甩巴掌，也不想面對這種表情。

「我一直默默看著切原君，所以我知道他是喜歡妳的。我可以理解真田同學喜歡他的心情，所以妳應該也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會一直喜歡切原君，如果你們最後還是沒辦法在一起，下次我會自己去告白的。」

奈雪不知道說甚麼好，對方又露出微笑，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回社團教室了。

她第三次走進廁所，咬著手指不讓自己哭出來。

社團活動結束，赤也收拾好東西後走向校門，看到奈雪等在他要回家的路上。

「妳今天去哪了？」赤也很自然的問她，讓她覺得剛剛發生的事都像在作夢。

「你今天中午怎麼沒來我們教室？」奈雪沒有回答，反而先問他問題。

「喔。」赤也搔搔頭，接著有點尷尬的回答，「突然冒出一些女生，要我吃她們做的便當，我被她們纏住不能過去。」

「咦？」

理由跟奈雪想的完全不一樣。她原本以為赤也是在意報導的內容，所以不想看到她。但仔細一想，連她這邊都這麼多女孩子找上門了，直接找赤也的一定更多吧。赤也真的很受女孩子歡迎，只是她把那些女孩子擋住了，而且完全沒有發現。她想到文藝社團的那個女孩，心又好像被割了一下。

「而且下課也一直有女孩子過來找我說話，被她們煩死了……妳怎麼了？」赤也抱怨著，說到一半才發現奈雪的表情不太對勁。

「那個……你知道是因為那篇報導的關係嗎？」她開口問，聲音比她預料的還要虛弱許多。

「啊啊，朋友有拿給我看。」他又困窘地抓頭，「真是有夠無聊的文章耶，寫的人是白癡喔……啊我不是指桃夏喔！我知道她不會拿妳來亂寫東西的。」

「那段不是小桃寫的！」奈雪也立刻幫桃夏辯駁。

「所以我就說我知道啦，妳不要緊張。」

「嗯。」

奈雪稍微鬆了口氣，然後想要把剛剛跟女孩子們說的話告訴赤也。但她不知道怎麼開口好，於是支支吾吾了幾句，變成先開口道歉。

「對不起，說你是茅坑甚麼的。」

「啊？我知道妳沒有惡意啦，而且妳平常都一直罵我，我早就習慣了。」赤也輕鬆地說著。

「可是，可是我其實不是那麼想的！啊，應該說那個時候可能那麼想，但現在不是那麼想的。我，我現在，對赤也，其實……」

她開始發抖，沒辦法繼續說話。怎麼會這樣？她剛剛明明說了三次一模一樣的話，怎麼現在說不出來？她氣自己沒辦法好好表達，緊張到完全忘記自己想說甚麼。

「我，我……」

看她好像快哭了，赤也急忙擋住她的話。

「妳不用說了，沒關係啦。」

「……咦？」她沒有反應過來，不懂他在說甚麼。

「妳不用勉強，就當做甚麼都沒發生，像以前一樣就好了。」

「像以前一樣？」

「就是像平常一樣，一起打電動，一起出去玩，不要考慮那些有的沒的。那些女孩子不用管她們，我會通通趕走的。妳不用管別人怎麼想，我們像平常一樣相處就好了。」

她把他的話在腦中思考了一遍又一遍。這不就是她一開始希望的嗎？如果不交往，就沒有所謂的分手，她就能一直和赤也在一起了。這樣果然很自私嗎？赤也會這樣說，是因為他也覺得這樣最好，還是只是配合她呢？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於是做出最容易的回答。

「……好。」她說。

「妳應該也很累吧，我聽杏音說也有很多女孩子去煩妳。」赤也輕鬆地拍拍她的頭，「感覺好像是我害的，對不起啊，我請妳吃東西吧。」

「應該是我害你的吧，是我亂說那些話的。」

「哎呀隨便啦，我只是想吃東西而已，練習完肚子超餓的。」他有氣無力地揉著肚子，又開朗地笑著，「吃完我們去好好的玩，把不開心的事都忘掉吧。」

「嗯。」她也想露出笑容回應他，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她像平常一樣跟他並肩走著，像平常一樣聊著，卻感覺跟平常不一樣。

她覺得好寂寞，覺得赤也明明在她的身邊，卻離她好遠。

奈雪回家後不久，桃夏打電話過來。

「妳還好嗎？還順利嗎？」桃夏一接通電話就急忙問。

「啊……雖然中途被臭罵了一頓，但還是順利地把情書還回去，也跟後援會的人說清楚了。」

「咦？真的被罵了嗎？可惡，不要管那些人啦！」

「可是後援會的人很好喔，她們還鼓勵我哩，哈哈哈。」

「那妳有跟切原學長說清楚嗎？」

「我太緊張了，最後還是沒說出來。好奇怪喔，明明跟那些不認識的女孩子都說得出來。」

「就是因為切原學長是最重要的，所以才說不出來啊。這很正常啦。」桃夏安慰她，「所以現在你們是甚麼情況？」

「就跟之前一樣啊，赤也叫我不要管那些人，像平常一樣就好。」失落感湧了上來，奈雪趕緊繼續說下去，「其實我覺得這樣很好啊，只是真的要被怨恨了。以後爬樓梯要小心被暗算嚕，哈哈。」

「……如果妳覺得這就是屬於妳的戀愛形式，那也很好啊。」桃夏聽著她的笑聲，不太確定她是真的很好還是故作堅強。

「妳可以幫我和小杏說嗎？我不想讓她擔心，可是我今天好累喔，被臭罵果然很難過。」

她撒謊。其實被罵是她今天最不難過的一段。

「妳不用在意啦，早點休息，睡一覺起來就忘了！」桃夏大聲幫她打氣。

「對啊對啊！」她也努力地裝出有精神的樣子。

結束通話後，她把手機關機，然後縮進被窩裡。

晚上，表哥來他們家玩，飯後和父親在緣廊喝啤酒聊天。父親離開後，奈雪走過去拉住他的衣袖。

「你今天留下來過夜好不好？」

「怎麼說這種煽情的話呢，哥哥會興奮的喔？」徹說完哈哈大笑。

「算了你還是回家去死吧。」奈雪踢了他一腳後走回客廳。

「開玩笑的不要生氣啦。」

徹向她招手，奈雪嘟著嘴又走回去。

「妳想和我聊甚麼嗎？」徹問她，語氣變得溫柔許多。

「我……我可以喝酒嗎？」她沒有直接回答，看著他腳邊的啤酒問。

「我是沒差啦，被妳哥知道我就慘了。」徹東張西望，看看弦一郎是不是在附近，「好像不在，妳先喝一口看看。」

奈雪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差點全吐了出來。

「好苦喔……。」她的眉頭緊縮在一起。

「哈哈哈，這種對小朋友來說的確太苦了，我們去便利商店買水果酒吧。」

奈雪興奮地點了點頭，兩個人偷偷摸摸地鑽出家門。他們互看了一眼，忍不住掩嘴偷笑，就像小時候要一起惡作劇時一樣。

奈雪在便利商店買了一瓶橘子口味的水果酒。他們在附近的石階坐了下來，徹大口喝著新買的啤酒，奈雪也打開自己的酒啜了一口。

「雖然還是有點苦，但比剛剛的好喝多了。」

「怎麼了？失戀啦？」徹輕鬆地問。

「應該算失戀嗎？」她想了一想，「好像在告白之前，就被說我們繼續當朋友就好了。」

「哈哈哈哈，好過分的男孩子！」

「過分的好像是我，是我先擺出這種態度的。」

「那妳到底想怎麼樣呢？」

「我也不知道。要告白的時候，一直很害怕。」

「害怕他拒絕妳？」

「害怕交往之後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很自然的相處，也害怕交往之後，很快就會分開了。」

她本來一直想不通自己真正的想法，但經過一天的折騰，又喝了幾口酒，加上信任的表哥在她身邊，她突然全都明白了。

「為什麼會覺得很快就會分開了？」

「像你就一直換女朋友啊……。」

「咦？所以其實是我的錯嗎？啊哈哈哈哈哈！怪我囉？」

「你喝醉了吧，真是的。」

「我算是特例，妳不用管我啦。」徹拍拍她的頭。

「可是一般來說，國中生就交往的話，會一直持續下去的很少吧？」

「唔，雖然不知道實際的數字，但應該算很少吧。」

「但如果當朋友，就可以維持個好幾年都不是問題吧。」

「也是呢。」

「如果是妹妹的話，就可以更久了吧。」她抓住他的手臂，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就像你不管換了多少女朋友，我們還是很要好。」

「結果搞了半天還是我的錯嘛，哈哈哈哈。」

「我很認真在說耶，笨蛋徹！」

「對不起啦。」他笑著道歉，「所以妳應該鬆了一口氣啊，因為他說想繼續跟妳維持現在的關係。」

「可是我又覺得好寂寞喔，好矛盾。」

「因為妳很重視他，反而很害怕失去吧。真羨慕啊，能讓妳這麼喜歡他。」徹說完用力捏緊空酒瓶，「真可惡，超想扁他的，哈哈。」

「我應該怎麼辦才好？」

「如果我知道的話，就不會搞成現在這副德行了。」他苦笑，又開了第二瓶酒。

「也是呢，哈哈哈。」奈雪也跟著他胡亂笑了起來。

「妳才喝醉了哩。」徹看著她紅透的臉頰，嘆了一口氣，「慘了回去要被小弦罵死了。」

他們沒有再說話，沉默地喝著酒。過了一會兒，奈雪靠在徹的手臂上睡著了。

正當徹伸手想要背起她時，他才發現她流了滿臉的淚水。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一點反應都沒有，才知道她還是睡著的。

「真是的，竟然睡著才哭。」

徹無奈地笑著，把奈雪背了起來。

「下次如果讓我遇到，絕對要痛扁那個傢伙一頓。」

他氣憤地自言自語，慢慢地往家裡的方向走去，為背上那片濕熱的淚水感到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