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草的懶洋洋小窩

暑假中除了少數的休息日，幾乎每天都是密集而嚴苛的練習。

全國大賽開始後，我們網球部像往常一樣打敗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學校，順利晉級到總決賽。彷彿命運之神的安排，總決賽的對手是關東大賽時險些從我們手中奪走冠軍的青學。

經歷一連的苦戰，最後的比賽是部長的出場。即使輸了兩場比賽，我們還是堅信著立海大會贏得最後的冠軍，因為我們相信部長一定會贏得比賽。雖然我沒有看過部長的正式比賽，但聽說連副部長那麼強的人，都沒有打贏過部長。

部長是不會輸的，這是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的事，就像我們相信到了白天，太陽就一定會昇起。

然而，太陽並沒有昇起。

全國三連霸的目標沒有達成，是我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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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加入網球部，我想我應該會過著很普通的校園生活吧。普通地上課，在考試中拿下不錯的成績，加入文藝類的社團，就這樣度過平靜的國中三年，就像我國小的時候一樣。

和小雪相遇並成為好朋友，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奇蹟，而遇到網球部的學長們則是第二個奇蹟。但奇蹟的降臨是靜悄悄的，不會像童話故事的小仙子一樣閃閃發光地在你面前飛舞，並主動在你身上灑下金粉，邀請你進入他們的夢幻國度。你需要伸手主動把握，澆水呵護，奇蹟的種子才會開花結果，否則日常就只是一成不變的日常。

在網球部的每一天都非常開心。

雖然我有許多時間都是在社辦做文書類的工作，在球場上也只是作紀錄等等，但只要我的協助能夠稍微減少學長們不必要的雜務負擔，讓他們能更專心在練習上，這就是一份很有意義的工作。

我不像小雪那麼活潑，能夠跟每位學長都打成一片，在社團中也不是那麼多話，總是默默埋頭在自己的工作中，但學長們都還是把我當成妹妹一樣照顧，對我很親切。我很喜歡大家，光是看大家開心地打成一片就感到非常幸福。

除了仁王學長，在社團裡和我最聊得來的就是柳生學長了。他也很喜歡看書，尤其是推理小說。學長常常和我討論書本的話題，也會借我一些有趣的小說，是位很有禮貌又親切的學長。

在我和仁王學長交往之前，他曾經假扮仁王學長來和我說話，似乎是想測試他們互相裝扮的效果。雖然他們長得有點像，但只要近一點看就能很快分辨出來的。

「吶，杏音，妳覺得我怎麼樣？」

那個時候銀髮的柳生學長是這樣說的。他學著仁王學長有點耍帥的語氣和笑容，稍微靠近了我。

「怎麼不說話？在想甚麼？」

「我在想應該要把你當成仁王學長還是柳生學長來回答比較好。」

我覺得我應該要好好配合的，但我果然還是不擅長這種事，只會把想到的事情老實地說出來。希望我能稍微像仁王學長那樣，可以很靈巧地和他人對話就好了。

「如果我是仁王呢？」

「我會說我覺得學長很溫柔、很帥氣，是個很棒的人。」

「喔喔，真不錯的答案啊。那如果我是柳生呢？」

「那個……請你不要靠那麼近，我覺得有點困擾。」

「噗哧！」

柳生學長掩著嘴笑了出來，退離我的面前。

「那傢伙，現在一定開心得不得了吧。」

學長換回自己說話的語氣，瞥了社辦的角落一眼，然後對我露出親切的笑容，但又比平常多了幾分淘氣的感覺。

我曾經覺得柳生學長是個比較內向冷靜的人，但其實他也有很熱情活潑的一面，所以才會常常配合仁王學長做一些有趣的事吧。

由於工作性質的關係，我在社團中最常接觸到的人是柳學長。他話不多，交代我工作的時候也總是簡單扼要地說幾個重點，是位成熟穩重的學長。

「總是麻煩妳了，杏音。」

有一天柳學長這麼對我說。

「因為我個人的癖好，無謂地增加妳的工作，常常覺得很不好意思。」

小雪常說柳學長是「資料狂」，總是在球場上大量收集關於敵方的各種資料，或者派她去各個學校偵查。而將那些資料統整起來則是我的工作。

幸村部長缺席之後，柳學長幾乎等同是身兼教練的職位，加上他自己還要練習，如果還要整理資料就太辛苦了。尤其小雪的筆記其實非常凌亂，還有許多難以理解的塗鴉，解讀起來很費時，實在不應該把寶貴的練習時間用在上面。

「這些都是很有用的資料，讓我們能夠做出最好的戰略，所以大家才能很順利地贏得比賽。能夠幫上柳學長的忙，我覺得很榮幸，這是一份很有成就感的工作！」

「是嗎？那就好。」

「但其實也只是一些很簡單的工作，並沒有幫上太大的忙。」

「雖然是簡單的工作，但能夠細心又有效率地做好，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妳的協助讓我們減輕不少負擔，妳可以更有自信一點。」

我點點頭，因為被學長稱讚而覺得很開心。

「而且妳來之後，仁王變得比以前積極許多，和隊員們的協調性也變高了，這也是個很大的幫助。」

「是嗎？」

「資料上是這麼顯示的。」柳學長指指自己的筆記。

既然柳學長都這麼說了，那一定是這樣子吧。

「還有就是妳來了之後，他比較常笑了，雖然對贏球沒有實質幫助就是了。」

學長對我露出微笑，之後就沒有繼續說話，只是默默翻著自己的筆記。

柳學長雖然看起來有點冷漠，但其實是個很關心大家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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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神賜給我奇蹟的種子，我現在才能過得這麼幸福。所以即使我們沒有達成三連霸的目標，即使學長們全都非常難過，小雪和赤也學長也哭得唏哩嘩啦，我還是覺得，能夠和重要的夥伴站在同一個地方，和他們為了同一件事情難過的自己，非常地幸福。

「好了你們幾個，別哭了。」

部長依然掛著微笑，輕輕拍了拍小雪的頭。

我想部長一定是最難過的人了。不能輸，是王者立海大鋼鐵般的信念；贏得全國冠軍，是我們這幾個月辛苦練習的唯一目標。我們努力贏得關東大賽的冠軍，終於等到部長回歸隊伍，相信只要有他在，我們就一定能達成夢想。而比任何人都想贏得冠軍的，一定是背負著所有社員期待的部長了。

我看著他的笑容，卻彷彿聽得到他哭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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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獎典禮時，是副部長上前受獎的。

「你該領的，只有冠軍的錦旗。」

副部長是這麼對部長說的。他擋下了部長，獨自走向頒獎的台上。部長甚麼都沒說。

副部長走上台，默默領下了獎牌，臉上沒有甚麼表情。

真田學長雖然很嚴格，但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部長住院不久後，他定下了只要打輸比賽就得挨打的規定。有人說這是王者求勝的信念，有人說這是身為代理部長的責任感，也有人覺得這個規定太過冷酷無情。但我卻覺得，這是真田學長的溫柔。

部長生病後，不只是真田學長，正選的學長們都給自己更大的壓力，因此打輸的人一定非常非常自責。所以真田學長代替輸球的人責備他，幫他把輸球的難過轉化成肉體的疼痛。

不是有句話說，打人的人會承受跟被打的人一樣的疼痛嗎？我覺得或許不是這樣，真田學長一定比被打的人還要難過的。因為他是那麼喜歡大家，把每個隊員當作自己的家人般重視。

但他卻自願扮演壞人的角色，幫大家承受痛苦，然後默默藏在心裡。

現在也是，他代替部長，領下那個對大家來說是屈辱的亞軍獎牌。

因為真田學長是個很溫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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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校後，我們依照慣例進到會議室，準備開始進行檢討會。平常都是副部長主持的，但他今天甚麼都沒說，只是安靜地坐在位置上。

「別悶著聲不說話，要算帳就快開始吧。」

打破沉默的是仁王學長。他站起來，走到真田學長的面前。

「好像玩過頭了呢，嘻。」

真田學長快速的站起身，用力地甩了仁王學長一巴掌。仁王學長被打得摔在地上。

『像小丑似的。』

這是仁王學長單打二打輸後，真田學長對他說的話。

仁王學長的比賽看起來總是像在玩耍。彷彿表演魔術似的，每次都用著不同的手法混亂敵手。說些讓人動搖的話，做些騙人的小動作，像是心血來潮地模仿隊友或其他隊伍的選手。有時候是為了求勝的策略，有時候則是沒有意義的行為，就只是為了好玩。

『雖然不這麼做也會贏，但還是想放些策略進去，這樣打起來比較有趣。』

學長曾經這麼對我說過，而他從地方預賽到全國大賽，也始終堅持自己這種隨意的球風。真田學長似乎不太喜歡這樣的做法，覺得仁王學長應該要更執著於勝利，或者多考慮球隊整體的利益。但因為仁王學長一直沒有在正式比賽中打輸過，所以真田學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是仁王學長第一次打輸，也是第一次挨打。

這個巴掌比之前打赤也學長的還要用力許多。仁王學長的臉頰紅腫得很嚴重，但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直直地對上真田學長嚴厲的視線。

學長是故意要挨打的。他不是不在乎，只是從來不表現出來。

仁王學長非常喜歡網球。

雖然他一次都沒有直接說過『我喜歡網球』，但我知道他一定非常喜歡這項運動。和我聊練習或比賽的時候，或者上場打球的時候，他總是很開心的樣子。學長不太會把心情表現在臉上，但從他眼底散發的光芒、比平常更豐富的肢體動作，還有那副撲克牌笑臉的面具上偶而流露的孩子氣笑容，就可以知道他是真心的熱愛網球。

因為他這麼討厭曬太陽，卻選擇了這個需要在豔陽下奔跑的社團活動嘛。

當我這麼說時，他又像平常一樣，說些難懂或者答非所問的話，似乎是想要轉移我的注意力。總是不讓別人猜出他在想甚麼，常常一個人坐在稍微遠離大家的角落，像是要排斥任何人接近他的內心；但卻又總是對身邊的人惡作劇，像個孩子般地想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我想，學長應該是害羞吧。一邊躲避著別人太過接近他，又偷偷地回頭看重視的人是否還在身邊。他其實是個怕寂寞的人，會這樣防禦自己，或許只是很怕受傷害而已。

學長非常喜歡網球，也非常喜歡網球部的大家。即使他看起來好像把比賽當成遊戲，也一副不在乎輸贏的樣子，但他其實是非常認真地打著每一場球，跟其他人一樣重視著立海大的榮譽。

我想一定是這樣的，只是他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仁王學長站了起來，默默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聞太學長和胡狼學長看了彼此一眼，也站起來走向真田學長的面前。他們在單打一輸給了青學的黃金雙打。

他們就只是看著真田學長，沒有任何表示，等真田學長打了他們一人一巴掌後，也是甚麼都沒有說。

聞太學長是個非常可愛的人，總是在吃東西，也常常拿點心給在社辦工作的我吃。學長雖然像個小孩子，但是個很會關心後輩的人。他沒有學長的架子，總是和小雪和赤也學長打成一片，但他們玩過頭的時候，也總是幫他們掩飾，免得他們挨副部長的罵，是個很溫柔的大哥哥。

胡狼學長則是個非常非常溫柔的人。總是被赤也學長他們欺負，扮演丑角討大家開心，做著沒有人要做的工作，在球場上自願扮演辛苦的輔助角色。我很尊敬胡狼學長，他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也都是很有個性的人。即使大家的性格完全不相同，一開始彼此碰碰撞撞的，但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一起努力之後，所有人的心就凝聚在一起了。

一為全，全為一。直到加入網球部後，我才漸漸了解這個字的意思。

沒有人想輸。但輸了之後，每個人都自願站出來為自己的失敗負責。

最後是部長，他也走向了真田學長。真田學長舉起手，但遲遲沒有揮下。他的手似乎些微在發抖。

「下不了手嗎？」仁王學長說。

真田學長放下舉高的手臂，握緊拳頭瞪著仁王學長，看起來很生氣。

「那我來幫你好了。」

仁王學長又站了起來，走向了部長。

「幸村。」

仁王學長開口，聲音幾乎和真田學長一模一樣。

「就算是你，應該說正因為你是部長，更加不可以輸。」

「你說得對，真田。」

部長回答，並往仁王學長站近了一步。仁王學長舉起手，快速地揮了下去。

小雪又開始掉眼淚，她掩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總決賽的單打一，部長原本順利地拿下每一局比賽，卻在比數４－０的時候，讓對方一口氣以６－４逆轉了。

看著部長無能為力地輸掉一局又一局的比賽，就像是作著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彷彿太陽不會再度昇起，被一大片深沉而絕望的黑暗給籠罩似的。

直到那個時候我們才發現，部長的身體其實還沒有完全康復。過度激烈的比賽讓他的病症發作，他沒辦法順利控制自己的手。

「對不起，我說謊了。」

部長將手放在自己挨打的臉頰上，淡淡的說著。

「復健沒有預定的順利，醫生說我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上場比賽。是我太自私了，只想著自己要上場，沒有考慮球隊整體的利益。對不起，是我害了大家。」

其實沒有人責怪部長。唯一責怪部長的，只有部長自己吧。

部長走向赤也學長，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接下來就靠你囉。」

赤也學長哭了。他抬起流滿淚水的臉，大聲地說著。

「明年，我們一定會搶回全國冠軍的寶座的，一定！」

「嗯。」部長對赤也學長露出微笑。

接著他轉過身看向大家，拍了拍手掌。

「好了，大家也都累了，今天就先回家休息吧。」

大家沉默地站起身，陸陸續續走出會議室。

等到大家都離開後，我拿出小冰箱裡的冰袋，遞給仁王學長讓他冰敷腫脹的臉頰。

「比起我，還是先處理妳自己吧。」

他笑著對我說，並遞給我面紙，我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因為我哭得太厲害，沒辦法說謝謝。

「小不點或赤也就算了，想不到哭得最嚴重的竟然是妳。從幸村開始掉分數就哭個不停，一直哭到現在。我本來以為妳是不會哭的，想不到一哭就像鬧水災似的。」

我還是覺得，能夠和重要的夥伴們為了同一件事情流眼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即使我現在很難過，難過到沒辦法停下眼淚，哽咽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們輸了，我們真的輸了。

仁王學長看著依然哭個不停的我，於是苦笑著坐在我身邊，溫柔地把我摟進他的懷裡。我放聲大哭，不斷流出的眼淚沾濕了他的胸口。

遇到仁王學長並喜歡上他，是我生命中第三個奇蹟，也是最幸福的奇蹟。

謝謝神，讓我遇到這群世界上最棒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