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草的懶洋洋小窩

（忍足）

 

是哪裡出錯了嗎？為什麼我的愛總是無法傳達到她的心裡呢？

 

上次是我錯了，我只顧著享受談戀愛的歡愉，沒有考慮到千草的立場，也沒有去了解她的煩惱。我反省了，開始用心去感受她的感受，回應她隱藏在羞澀底下的愛意。每當我的付出換來她喜悅的反應，都是我無比幸福的時刻。我以為我們已經貼近彼此的心，她也已經認知到自己在我心目中的重要性了。

當她說『我知道了』的時候，臉上是全然的淡漠。她並不相信我。挫敗感、失落感、不被理解的焦急以及害怕失去她的恐懼淹沒了我。當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作出如此過分的事了。

好幼稚，就像被激怒就鬧脾氣發洩的小孩子。裝出成熟大人的模樣，但到最後任性的都是我，強迫她照著我的意思走。

是我還不夠好嗎？我應該要再成熟一點，體貼一點嗎？這次也是我的錯嗎？

 

當思緒從自我責備的迴圈跳脫之後，理性作出了一個被感性稱之為自私的判斷：感情是雙方之間的事，或許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問題。

謙也常說我是個神經質的人，我自己也很清楚。若是以互補的角度來看，我應該適合夏望那樣思想單純的女孩。但事實上，吸引我的是千草的纖細。我們感受一件事情有著同樣的深度，因為相似所以相互理解，相互吸引。

然而，是協同作用嗎？當彼此的愛意結合時，相乘後所膨脹的感受力超出了原本各自的理性所能克制的範圍。相互激烈碰撞的神經質，都雙方精疲力盡了。

不是愛得不夠，而是愛得太深，已經超出了還不夠成熟的我們所能承受的重量。

 

「太複雜了，聽不懂。」謙也一語否定了我苦思一晚才得出來的結論，「為什麼你一定要想得那麼困難呢？不就是她吃醋了而已嗎？」

「你是笨蛋所以不懂，她的話一定可以理解我的。」

躺在床上的我一手持著手機，另一手抓起抱枕摟進懷裡，想念著千草的香味和她柔軟的身體。今天她來我房間溫習功課的時候，態度異常地拘謹客氣，我也介意著昨晚的事而不好意思作出一些親密的舉動。花了一段時間才逐漸拉近的距離就這麼一口氣被拉開了，好寂寞。

「唉……戀愛真是苦澀呀。」我不禁感嘆。

「總覺得……你好像不是真的很傷心。」謙也說。

「是嗎？」

「『啊～這部電影的結局真令人感傷啊～』可是其實很喜歡，的感覺。」

真是個簡單明瞭的比喻，而且不得不感到認同。

「嗯……怎麼說呢？小時候很常搬家，除了你以外完全沒有交心的朋友。仔細想想，這是我第一次和別人有這麼深刻的互動，像是鑽到對方的心坎裡頭去了。雖然很痛，可是又覺得……很喜歡這種感覺。」

說著自己覺得有點害羞，臉上忍不住泛起微笑。好喜歡滿腦子都想著她的感覺，但一想到她或許還在傷心又感到心痛，都搞不清楚自己是幸福還是煩惱了。

「……我終於知道戀愛小說看太多會對腦子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了。」

「唉呀～好的戀愛故事都是要有一點波折的嘛～」

「如果你心情其實還不錯的話，我想睡覺了。」

 

 

因為謙也除了吐槽我什麼忙都幫不上，我只好求助另一位好友。

「煩不煩啊，本大爺不是說只喜歡妳一個人了嗎？」

不耐煩的語氣配上高傲的眼神，一如往常地令人無語。

「……你就這麼說。」

「你很常把女孩子弄哭吧？」我反問。

「哪比得上你啊，嗯？」

唔……真是自掘墳墓啊我。

「只是在鬧彆扭而已，哄哄她就行了。」

跡部無所謂地說著，把球拋給我。美好的周日清晨，我依然扮演著優良練球夥伴的角色，隨傳隨到；因為捨不得離開寒冬中的溫暖被窩而稍微回個嘴，也只得到一句『本大爺找你是欣賞你，感到榮幸吧』的美好讚賞後就被掛電話了。

「每天都在哄啊，我都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我嘆了口氣，白煙迅速消逝在冷冽的空氣中。

大概，這就是我真正的煩惱了。因為是她，所以戀愛的苦澀也能甘之如飴。但即使如此，長久下來也會逐漸腐蝕我們的關係。問題看似解決了，但其實一直存在著。千草始終在意著紫映的事，但無論我怎麼表示，她還是無法解開這個心結。

「所以叫你罵她一頓啊。」他說，還真是不負責任的隨便語氣。

「她可是很纖細的。」我開口強調。

她原本就討厭強勢的人，會喜歡我應該也是因為我的性格相對柔和。雖然我不可能對她發脾氣，但如果我真的兇她的話會怎麼樣呢？她大概會受到很大的打擊，然後漸漸疏遠我吧。唔……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那你還敢當著她的面答應和前女友幽會？這麼有自信啊？如果你當初直接接受本大爺的好意，回頭去找前女友，不就什麼麻煩都沒了嗎？一直都在猶豫不決，才會搞成這副德性。」

那種自以為了解又批評的口氣似乎是故意要激怒我，刺激我說出真心話。因為看出了他的意圖，反而讓我更加冷靜了。

「一點都不猶豫，我現在只想和她在一起。」我說，很平靜地。

「所以說她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跡部皺眉瞪著我，他應該覺得我很煩了。

「因為不知道所以煩惱啊。」

「嘖，果然還是該痛罵她一頓的。」

唉，跟這傢伙聊根本一點幫助都沒有嘛。

 

 

 

＊＊＊＊

（千草）

 

「這些，麻煩妳了。」

星期一的放學時間。當我正準備要離開教室的時候，一大疊文書資料重重落在我的桌上，我不禁傻眼。

「這些是……班上的工作嗎？」我謹慎地問著。

「部分，其他是學生會的。」

學生會的工作你找學生會的人啊！雖然心裡很想這麼喊出來，但我就是沒那個膽量敢反駁委員長大人。

『委員長是國王，班上所有人都要無條件聽他的命令。』──後來我才發現，乖乖遵守這個條約的人似乎只有少數的傻蛋或好人，而我就是前者。但因為總是逆來順受，加上我的工作表現他似乎也挺滿意的，漸漸地我就成為文書打雜的首選。

我當然並不喜歡做這些事，這也不是我的義務，而且今天的工作量比平常過份，讓我有點生氣。『可是我有事耶，不好意思啦～』這樣輕鬆敷衍過去，根本不理會他命令的同學也大有人在，我一直想效法但始終提不起勇氣。

加油啊，為自己的權益而戰！推翻暴政！

「那個……我要去社團了，可能沒辦法幫忙。」我嚅囁說著。

「繪梨栖說妳們最近沒有活動，都在喝茶聊天。」

「呃……也是啦。」

這不是重點啊，我就是想把時間花在跟大家吃喝玩樂上，而不是當你的奴隸呀！

「有什麼不滿嗎？嗯？」他瞪我了，嗚嗚，好可怕。

「沒……沒有。」

「那就麻煩妳了。」說完就走掉了。

唉……只好帶去社辦做了。

 

結果當下午茶會結束，大家紛紛離開的時候我也還沒做完。有點想哭。

「千草學姐其實不用理景吾哥的。」小梨對我苦笑著，「給我吧，我幫妳還給他。」

「沒關係快弄完了。最後一次，之後就不理他了。」我嘴上這麼說，但不知道到時敢不敢這麼做。

「唔……好吧，但我還是會幫妳說說他的。」她對我眨眨眼，收拾好東西就離開社辦了。

謝謝妳小梨，妳真是個貼心溫暖的好孩子。話說回來，她和跡部到底是什麼關係呀？好像不只是單純的青梅竹馬，但她又矢口否認是情侶的關係。跡部看起來是單身，但大家都在討論他是不是有個非公開的女朋友。其實我一直覺得小梨是為了跡部進學生會的呢……有點在意。

我一邊跟留下來陪我的可可聊著這些八卦，一邊處理著最後的作業。

「啊……終於做完了。」

我癱倒在那堆根本與我無關的紙本作業上。明明不是學生會的人，竟然已經進化到連會長都不用多作說明我就能夠幫忙打雜的程度，真不知道該佩服自己還是覺得可悲。

「小草今天心情不好呢。」

可可趴在我對面的桌上，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每當看到這種像是擔心我的無辜眼神，腦中就自動幫她補上了一對毛茸茸的耳朵和晃個不停的大尾巴。

「是啊，因為這個。」我拍著那疊紙。

「不是因為那個。」

她翹起嘴，眼神滿是不服。

「那我是怎麼啦？」明明是在討論我的心情，不是我的人卻一副我說錯了的樣子，讓我不禁苦笑。

「是侑士學長吧？你們吵架了嗎？」

一瞬間，無法克制地，我的脾氣就上來了。

「對呀，又是忍足侑士呢。反正只要若竹千草不開心，八成都是跟忍足侑士有關係。反正我就是這麼好猜，這麼沒用，整天都在為男孩子的事煩惱個不停，像傻瓜似的！」

把想到的話一股腦地傾倒出來後，腦子變得一片空白。總愛胡思亂想的大腦像台從不停止播放的老舊收音機，一故障就收訊不良，受到撞擊爆出一堆雜音才會暫時停止運轉。

我又亂發脾氣了，想著對方是和我要好的朋友，反正她會理解也不會因此討厭我，就放肆地耍任性。但可可所做的不只是容忍我。她什麼都沒說，只是伸手溫柔地摟住了我，一下子就讓我掉眼淚了。

「我覺得……我好煩喔。如果我是男生，一定會厭倦這種女朋友的。我也不想這樣，不想一直胡思亂想，情緒起起伏伏的造成他的困擾。好像太喜歡了，讓我沒辦法控制自己，覺得好累……」

可可有一種神祕的魅力。和大夥兒在一起時，她總是像個小朋友似的吵吵鬧鬧，帶給大家歡笑。但和她獨處的時候，又有一種讓人很安心的感覺，會不自覺地把心裡話毫無保留地對她傾訴。

「『希望能夠遇到理解自己而且喜歡自己的人』，這是小草的第三個願望，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地想要理解妳喔，而且我也很喜歡妳。小草待在話劇社時都笑得很開心，所以我以為妳的願望全都實現了。但是呀，一直到妳和侑士學長約會之後，每天都很幸福的樣子，我才發現妳等的人，其實是侑士學長呢。」

是這樣嗎？我當初許願的時候，是想著他的嗎？好像有點想不起來當初說了什麼了。

「我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嗎？」我問。

「對喔。雖然有時候也有煩惱的表情，但幸福的表情是多很多的喔。」

每次她這樣對著我笑時，我都覺得她的笑容好美，含著純粹笑意的雙眼所閃耀的光芒是那樣地溫暖而透明。她說的應該不會錯的，因為她懷抱著誠摯的關心觀察著我，一定比我更了解我當下的喜怒哀樂。

我想我知道可可為何對我如此重要了。不只是因為她天真爛漫好相處，而是因為她有著對他人的歡喜與憂傷感同身受的能力。她看似思想單純，但本質上其實是個細膩的女孩，所以我才會願意把我的心交給她。

「可是我做了很過分的事，我害他傷心了。」

一說到這裡，我又止不住地哭了起來。侑士並沒有怪我，他只擔心我會不會難過。他這麼好，這麼溫柔，我卻沒辦法好好回應他。我想要變得更好，否則我沒辦法面對他的。

「我知道這樣哭哭啼啼的，也只會害他更傷心，可是我……」

「哭哭啼啼的，不可以嗎？」

可可反問著我，我答不上來。

「把這些話都告訴他，然後抱著侑士學長大哭一頓，這樣不可以嗎？」

「可是……他漸漸就會覺得這樣很煩，會討厭我的。」

「會嗎？」

「那天吵架之後……」

我說完猶豫了一下。我們那樣算是吵架嗎？沒有人責怪對方，都只是在責怪自己然後不停向對方道歉而已。充其量只能說那是個讓雙方之間變得尷尬的事件，但姑且還是以吵架來稱呼吧。

「……他就，沒有再碰我了……連我的手都沒有牽。不知道是覺得尷尬，還是厭倦我了。」

唉，我在說什麼呀，好丟臉。結果到頭來我是在煩惱這種事嗎？

「啊～我知道了！」她用力拍掌，露出恍然的表情，「小草想快點和好，對吧？」

她把臉湊得好近看著我，雙頰和眼睛都發亮了，害得我的臉也跟著升溫。

「…………嗯。」我垂下了頭，覺得自己的臉頰好僵硬。

「唉呀，這個很簡單的。」她捧起我的臉，「我們和好吧，啾！」

她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

「……這樣就可以啦！侑士學長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我才不要。」我說。她還沒放開我的臉，我臉頰的溫度都讓她的手心知道了。

「小草要努力喔，只是躲在這裡哭哭是不會和好的！」

「……好啦。」我說。

雖然不是很有深度的對談，但很奇妙地，心情好像豁然開朗了不少。她總是帶給我許多正面的能量，只要她待在我身邊，煩惱就像是被春日的第一道陽光給親吻的凍雪般融化了。

「我是妳的青鳥嗎？妳現在幸福嗎？」

這不是可可第一次這麼問我。我以為所謂的許願都是一次性的，當願望達成之後青鳥就會飛走了。但她一直留在我身邊，不斷不斷地確認著。她想帶給我的幸福是恆久的。

「是，妳是我的青鳥，我很幸福。」

我又想到可可另外一個神祕的魅力了：只要和她獨處，就可以很自然地說出害羞的話呢。

她滿意地笑開了，更用力地摟著我，在我身上磨磨蹭蹭的。

 

 

 

 

 

「這些是今天的，麻煩妳了。」

隨著話聲落下的，是厚重的文件砸在我桌上的聲響。

太扯了……這是昨天的一點五倍啊！平常就比一般人旺盛的被害妄想症此刻已警報大響。我現在嚴重懷疑跡部在刻意刁難我，但我明明就沒有招惹到他。

「請恕我拒絕。」因為實在太生氣，話都來不及思考就說了出口。

「撤回。」他俐落地一撇手，想都不想就否決了，簡直就是在我的怒火上潑油。

「這不是我的工作。」

我很生氣，用力握緊的雙拳壓著指甲陷入掌心，些微顫抖著。我以為他只是態度看起來跋扈，但其實是個尊重他人的領導者，所以我才願意幫他打雜。但如果他是這種看別人好欺負就盡情利用的自私獨裁者，那我絕對不會服氣的。

「妳不是很甘願服從國王的命令嗎？」他竟然還這麼說。

什麼啊，這種嘲笑人的語氣和表情！我平常多少也算幫了你一點忙，而且毫無怨言。不感激就算了，反而來諷刺我奴性很重嗎？

「我平常願意幫忙，是因為我覺得你對班上很盡心，所以想做些什麼表示回饋，不代表我是你的奴隸，需要幫你做這些不是我義務的工作。」

一口氣說出口之後，臉頰是燙的，但後頸卻在發冷。

他看著我，表情很微妙，很難判斷他在想什麼，更不用說我的腦子現在就像爆炸後的廢墟，連自己可能即將大難臨頭的這件事都無法感到恐慌。

接著毫無預警地，他大笑了起來。

「原來妳還是會抱怨的嘛！」

什麼？什麼意思？

「我還以為妳是啞巴呢，嗯？」

這種反問我的語氣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總是要這麼看不起人啊！

「我不是。」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只能說出這麼拙劣的回應。

「要不然就是個自我中心的傢伙。以為別人都有讀心術嗎？妳有多委屈多難過都要自動察覺然後配合你嗎？」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他大概是在指我和侑士的事。那又怎麼樣？侑士都沒有批評我了，關你什麼事啊？我們的事不用你管！我是什麼樣的人不用你來插嘴！

好不甘心，但我只是站在原地緊繃著身體不吭一聲。我不想吵架，只希望他趕快走開。

「不要老是看著地上，把頭抬起來！！」

他突然伸手攫住我的頭顱，硬是把我的頭往上扳。

「連妳都不認同妳自己，還妄想別人認同妳？開什麼玩笑！」

恐懼與驚嚇剝奪了我的神經。即使眼前他冰冷的憤怒臉龐正對著我，也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另一隻大手捉住了跡部的手，並且往反方向施加力道示意他放開我。我的視線下意識移向那隻大手的主人。是樺地君，跡部的跟班學弟，他對他搖搖頭。跡部收起了臉上的慍怒，恢復成平常淡漠的表情，並放開了我。

他一放手我就立刻雙腳發軟，往後倒的身子被某個人給接住了。

「還好嗎？」

啊……是慈郎呀。

「太過分了喔。」慈郎說，總是笑嘻嘻的他難得語氣中有著嚴肅的責備意味。

「……走吧，樺地。」

我看著跡部走出教室後，各種情緒才慢慢地湧上來。但或許是因為驚嚇過度，我並沒有很激動，腦子還是處於一片混亂。

慈郎沒有說話。他扶著我坐下來，然後就坐在一旁靜靜陪著我。意識逐漸清晰之後，我才發現還有幾名留在教室的同學。他們看起來都被剛剛的情況嚇壞了，一接觸到我的視線就立刻尷尬地轉開頭，紛紛離開教室。

「教室還有其他人呢。」這是我說的第一句話。

「就是呀，小草當眾出醜了呢。」

「可惡。」然後我就哭了。

我哭掉了好幾張面紙，情緒才慢慢平穩下來。

「哭完之後要堅強起來喔，不然跡部的苦心就白費了呢。」他笑嘻嘻地說著，真是張欠揍的可愛笑臉。

「我才不需要他的苦心呢。」

都是忍足侑士害的，一定是他和跡部說我的壞話。和前女友幽會，隨隨便便撲倒我，現在還害我被跡部臭罵一頓！

「可惡！大笨蛋！」我沒頭沒腦地罵著。

「說誰呀？」

「忍足侑士。」

「那去和他說吧～」

「嗯。」

我坐直了身子，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打算收拾東西離開，然後看到那疊文件還放在我的桌上。我搬起那疊文件，毫不猶豫地放回跡部的桌子上。雖然這沒什麼了不起的，但對我來說已經算跨出了不小的一步。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要隨便讓跡部使喚，除非他誠心誠意地請求我。

我把東西收拾好，準備離開教室。

「加油喔。」他趴在桌上，對我揮揮手。

「……謝謝。」

總覺得，我應該說更多的，但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表達我的感激與感動。

「如果你以後被欺負或是失戀了，我也會安慰你的。」

我本來是想要作出溫暖的友情承諾，結果聽起來完全像詛咒。

「好呀。」

他維持著趴在桌上的姿勢，笑著對我伸出了小指頭。

我常常想，人與人之間其實不只是分成親情友情愛情那樣的籠統關係而已。這樣純粹的好感與精神上的依賴，也可以定義為愛嗎？如果沒有遇到侑士的話，我或許會將這樣的心情當作戀愛吧。可是我已經清楚地知道這兩者之間對我來說有什麼樣的區別了。

這不是戀愛的心情，但這個男孩對我來說，依然有著他人難以取代的特別。

我露出微笑，勾住了他的小指頭。

 

 

 

＊＊＊＊

（忍足）

 

明天就是千草的生日了，但我們之間那種尷尬的氣氛還是沒有消除。

要做些什麼才好啊……雖然我都安排好了，但和情人節那天的行程其實算大同小異。但即使是這種陳腔濫調，只要和我在一起她都會很開心……的吧？

一直到這幾天我才慢慢察覺，她似乎並沒有完全對我敞開心房。即使態度很自然了，生活的細節和私人的小癖好也都展露在我面前了，但在最關鍵的時候，她還是選擇隱瞞自己。

『更適合你的，不會讓你感到不安，你也願意對她敞開心房的女孩。』

難道說……我也是這樣嗎？

 

「你待會兒也要去約會嗎？」

更衣的時候，岳人隨口問著我。

「今天沒有。」我也隨口回答著。

「……你又失戀了喔？」

「啊？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你只要心不在焉的話，八成又是被甩了。」

雖然很想反駁，但就某個層面來說真是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

「你待會兒有事嗎？想不想吃點什麼？」我轉開了話題。

「你要請客嗎？」

「可以呀。」

岳人露出我們認識以來我看過最驚訝的表情：他張大眼睛和嘴巴，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彷彿他從來沒有想過我竟然會願意請客似的。

「你有什麼陰謀！」他退了一步，伸出手筆直地指著我，真沒禮貌。

「你不是想關心我是不是失戀嗎？所以我想和你聊聊，但不想在這裡說而已。」我壓抑著些微的怒氣說著，「算了我要回家了。」

「唉呀不要生氣啦。」他拉住我的手，「侑士要請客耶，這麼難得我當然要去！」

這個傢伙……興沖沖的像個小孩子似的，在損我還一副毫無自覺的樣子，笑得那麼開心。

唉，算了。

 

我們來到學校附近的速食店。岳人像個假日難得來遊樂園的小孩，興奮地問我想吃什麼但幾乎都是選自己喜歡吃的，還獅子大開口地點了幾乎四人分的量。這傢伙，個子小小的食量卻不小。

「吃太多炸的容易得心血管疾病。」我說。

「囉嗦。」

點餐後，我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他一坐下來就忙著把食物都塞進肚子裡，但還是不忘關心我的感情生活。我幾乎沒有吃，只是淡淡地說出我最近煩惱的事。大概是說太多次了，我的描述變得比之前跟謙也和跡部聊的時候簡略。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一件有點微妙的事。

原來……我已經有這麼多可以聊心事的朋友了嗎？

「只是吃醋了吧，你好好道歉哄哄她就可以了。」岳人聽完之後立刻就這麼評論。

結果大家說的都一樣。難道真的是這麼簡單的事嗎？是我想的太複雜了嗎？

「我道歉了啊，我哄了啊，但她還是悶悶不樂的嘛。」我有氣無力地癱倒在桌上，不顧這裡是公共場所。

「是不是你的態度太吊兒郎當了啊？」岳人說，還一邊咀嚼著食物，真是粗魯。

雖然我現在沒看著他的表情，但從他的語氣就可以聽得出來對我的不信任。原來我在他心目中竟然是這種形象？

「我很真誠。」我堅決表示，然後重重嘆了一口氣，「她或許根本就不相信我說的任何話吧，和現在的你一樣。」

「我哪有？！」他不服氣地反駁。

「有，反正你就是覺得我不可靠。」

任性就算了，反正對方是岳人。就像小孩子之間玩鬧時那樣，就算說些幼稚的話吵了起來，下一刻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我很信任你呀！甚至還很怕拖累你呢！」

「啊？」

我本來只是隨口說說想要逗他的，想不到他竟然動氣了。我立刻坐起身子。

「沒有啦，我只是……」我立刻想要安撫他，卻被他打斷了。

「你明明比較擅長單打啊，光看勝率也是單打比較高。技術這麼好，卻屈就於和我打雙打，你不會覺得不甘心嗎？」

自尊心如此高的岳人竟然會說我是在屈就於他？原來他很介意嗎？我竟然都沒有察覺。

「沒這回事，我覺得和你組雙打很開心的。」

「就算很開心，你的實力發揮不出來也沒意義吧。」

他不甘心地說著，但似乎又覺得說這種話很彆扭，於是生著悶氣轉開了頭。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覺得讓他感到這麼有負擔很愧疚。

「抱歉，我會更加努力的。」只要我發揮該有的實力，提高勝率就沒問題了吧。

「不是啊！是我要努力吧！」

「咦？」為什麼反而生氣了？

「我知道我打球時太衝動，體力也不夠好，你要配合我才不能發揮實力。但不能總是靠你來配合我啊！」

「你……覺得有壓力嗎？」我不禁這麼問。

「偶而啦。」他一把抓起可樂喝了起來，然後又突然朝著我像是在斥責，「你可以任性一點啊，不然好像顯得我很任性似的。」

「喔……是這樣嗎？」

「當然也不能太過分就是了，這是雙打啊，我也有比侑士強的地方呢。」

他終於恢復成平常自信滿滿的樣子了，讓我忍俊不禁地笑了。

「唔，你在瞧不起我嗎？」他瞪著我。

「沒這回事，我還想感謝你呢。」

原來是這樣啊，我終於弄懂了。這麼簡單的道理，早就應該要察覺的了，卻是讓岳人來告訴我的。

岳人好奇地追問著我，但我故意不告訴他。

 

 

往車站的路上，我向千草打了電話。

「我正想打給你呢。」她笑著說。

「嗯？妳有事想說嗎？」

「也沒有啦，就……想和你說話呀。」

「呵呵，明天妳想怎麼過呢？」

「你都安排好了吧，就照你的意思吧。」

「真的？那就全都照我的意思囉？」

「怎麼啦，你有什麼陰謀嗎？你呀……」

「怎麼啦？」

「你要是再對我做奇怪的事，我可是會生氣的喔。」

她的語氣變得嚴肅，於是我也收起開玩笑的語調。

「嗯，抱歉，不會再那樣了。」

「我知道我有錯在先，可是你……之前也有發生過類似的事。不是說你不可以生氣，只是，我還是想抱怨一下，就這樣！」

「我知道了，妳想抱怨的話隨時都可以。」

「說一次就夠了啦……那明天就麻煩你了。」

正式交往之後，這是她第一次清楚向我坦白我做了什麼讓她不開心的事。或許她不喜歡開口責備我，於是多少在忍耐著。刻意說出口讓她精疲力盡了嗎？她的態度一下就軟化了，最後這句話的語氣柔和許多。

「嗯，明天見，我愛妳。」我甜甜說著。

「說什麼呀，笨蛋。」她掛掉電話了。

和千草的通話一結束，我立刻就打給跡部。

「幹嘛？」

唔……他打招呼的語氣也太冷漠了。平常他打過來的時候我可是很有耐心的。

「我有事想請你幫忙，和千草有關的。」

「……可以呀。」

竟然如此爽快？我本來以為他會懶得理我的。意外的溫柔呀，跡部，我可靠又強大的朋友。或許之後會被加倍討回來吧，也可能只是剛好心情不錯。總之我把握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向他說出了我的計劃。

 

 

 

＊＊＊＊

（千草）

 

隔天一進教室，就看到一個不得了的東西：

一大把鮮豔的紅玫瑰放在我的桌上，幾乎都擺不下了。

大家似乎原本就在議論紛紛了，一看到我進教室之後就更加譁然。昨天當眾被痛罵的心情還沒完全平復，今天一早又再次享受被眾人注目的榮幸。

「今天是小千生日呢，生日快樂喔！」

「啊，謝謝。」我收下小鈴遞給我的生日禮物，還有其他朋友的祝福。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跟那束玫瑰相比就更不算什麼了。」小鈴笑著說。

「不不不，沒這回事，跟那種麻煩又會腐爛的東西相比，妳的禮物顯得更加珍貴呀！」

「呵呵，小千真會說笑。」

而其他的同學除了跟著祝福我，也繼續熱烈討論著我桌上那包植物。

「真不愧是忍足。」

「這麼老套的手法在現實中第一次看到。」說得好，我也是。

「這裡有幾朵呀？」

唔哇……人生中最高調的生日。

我嘆了口氣，打開放在玫瑰上面的卡片。

『９９朵玫瑰代表我對妳永恆的愛，生日快樂❤』

什麼呀，那個愛心符號，真虧他能毫不羞恥地使用。

總之這實在太礙事了，先移走吧……唔！好重！９９朵玫瑰竟然有如此重量，這就是團結力量大？

「真是忌妒呀。」

我轉向聲音的來源，是歌代同學。她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讓我忍不住打個寒顫。

「就算妳忌妒到哭了，我也不會分給妳的喔，一朵都不給。」

我本來是想開玩笑的，但語氣比我想得更僵硬，她聽了立刻笑了出來。

「說得真好，要是我也會這麼做的。」

妳想怎麼做關我什麼事呀？討厭這個人，哼！先不論她之前想和我搶男朋友的事，光是她身為『初戀情人』的這個事實就讓我忌妒得不得了。哈，妳就忌妒吧，他現在喜歡的可是我呢，哼哼。

『喜歡嗎❤』不久後侑士傳來了簡訊。

『你是笨蛋嗎？幹嘛送這種麻煩的東西呀！！(＃｀Д´)』

『看妳這麼有精神的樣子我就放心了，期待放學後的約會吧，愛妳喔❤❤』

搞什麼呀，怎麼突然變這麼噁心？我的氣質少爺跑哪去了？

 

放學後，侑士要我到家長接送區的側門去會合，我問他理由也不告訴我。

要離開教室時，我的視線移向那束玫瑰花。

怎麼辦？不可能帶著這個東西去搭電車吧？也不能丟在這裡。侑士說他會解決，但就算他要幫我拿好了，我也不想跟抱著一大束花的人走在一起呀。明明之後要外出的，他在想什麼啊？

唉，總之先拿過去吧。好重喔，側門也好遠，明明是生日卻還要作體力工。

「我來。」

我嚇了一跳，轉向聲音的方向。是樺地君。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好了。」

「忍足學長說的。」

「喔……好，謝謝。」

他毫不費力地拿起那束花後，就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我。

現在該怎麼辦？我往前走他就會跟著走嗎？試試看好了。

於是我往教室的方向走，他就跟著我走在後面。

「呃……跡部那邊沒關係嗎？」

我轉過頭問他，他點點頭。沉默著走了一段路後，我又覺得應該要說些什麼緩和氣氛的好，於是又開口。

「你們感情很好嗎？每天都在一起。」

他又點頭，還是沒說話。

唔……算了。

 

一走到側門，就看到許多高級轎車排隊等著接送他們家的少爺和小姐。

不會吧……我記得侑士家沒這麼有錢的。他是通勤族呀。

「辛苦了。」

他從人群中走了過來，從樺地君手中接過花束。樺地君點頭致意後就離開了。

「你該不會今天才要告訴我，你家其實有高級轎車還附贈司機吧？」我問。

「是沒有，不過我有個家裡有高級轎車還附贈司機的好朋友。」他一手抱著花束，另一手向外展開示意我前進的方向，「走吧，親愛的公主。」

他竟然能面不改色地在大庭廣眾下叫我公主……。

「不要這樣啦，很怪耶。」

「一年一次而已嘛，不是說都讓我安排的嗎？」

他露出讓我無法反駁的笑容，周遭的同學好奇地打量著我們。

好吧，咬牙和他拚了，於是我忽略投射過來的視線，盡量維持平常心地跟著他。他領著我走向其中一台看起來特別高級的黑色轎車，司機穿著同色系的西裝等在車門旁。

「請。」司機幫我打開了車門。

真是尊榮禮遇呀，有錢人每天都有這種服務的嗎？自從習慣冰帝的生活後，已經好久沒有這種貧富差距的感嘆了。區區庶民如我，這輩子應該也就這麼一次了，當作難得的體驗好好享受吧。

一坐上去不得了，椅墊軟到身體幾乎要陷進去，而且好寬敞呀！

「喔喔……。」我忍不住發出讚嘆聲。

「很棒吧？」侑士笑著問。

「但這是跡部的車吧？要是刮壞了賠不起呀。」這麼一想這我就渾身緊繃，舒適的棉花糖沙發椅也變得和水果糖一樣堅硬了。

「沒關係的。」他湊進我的耳朵悄聲說著，「他說做什麼都可以。」

「笨蛋！」我用頭撞開他，他喊了一聲痛。

這讓我想到一部美式校園肥皂劇，主要是在講一座貴族高中裡男女的淫亂情事。或許是背景相近加上角色都是俊男美女，在冰帝的女同學之間獲得很大的人氣。故事裡面就有許多情事是發生在這種高級轎車後座的。如果是像跡部這種角色的話……

『本大爺現在就想要。』之類的。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像個白癡一樣吃吃竊笑了起來。

「咦？怎麼了怎麼了？」

侑士好奇地問著我，於是我小聲地告訴他我剛剛聯想到的事，他聽了也覺得很好笑。明明人家的司機還在這裡，我們卻在討論主人的八卦，真是太失禮了。

「說不定對象不少呢，他那麼受歡迎。」我說。

「我倒是覺得不會耶。就我的感覺，他其實還滿專情的。」侑士說。

「所以他有女朋友嗎？」

「這就不知道了，他都不告訴我。但應該是有個人的吧，我猜。」

「說不定是未婚妻之類的呢，有錢人不都是這樣的嗎？」

「有可能喔，下次來套話看看。」

我們說完又偷笑了起來，還真是個沒營養的話題。接著我才想到，我還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裡。但一如往常地，熱愛驚喜的他不願意先告訴我。

 

結果目的地竟然是他家，太意外了。難道裡面有著他親手調理的燭光晚餐嗎？但他沒時間準備吧？

「好久不見了，小千草！」

惠里奈姐一看到我就熱情打招呼，我覺得她好像很喜歡我。有一次她朋友剛好也在，她還向她朋友說『這是我弟的女朋友喔，很可愛吧。』雖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默默地很開心。而且她是個大美人呢，是我喜歡的類型。是說他們全家都長得好漂亮呀，優良基因。

「那我們就走吧。」她沒多作說明就推著我上樓。

「要去哪裡？」我一頭霧水。

「換裝呀，我可是收了錢的呢。」

「這個不用說出來啦！」侑士立刻發聲。

惠里奈姐帶我進去她的房間，拿下掛在牆上的美麗洋裝遞給我。那是一件白色的絲質小洋裝，燈籠裙擺的摺皺設計和波浪的剪裁我很喜歡，腰際的蝴蝶結也很可愛。

「先換衣服吧，再來化妝。」

「這是妳的衣服嗎？」我問。

「這是小侑買的，他昨天一回家就拉著我去服飾店呢。」

「咦？」我又轉向那件衣服，「可是看起來很貴耶！」

「哈哈哈哈，妳很可愛耶。」她捏了捏我的臉。

「咦？為什麼？」

「第一個想到的事竟然是很貴？男朋友送衣服給自己一般會先覺得感動吧？」

「啊啊，不是那個意思，我很感動的。」

「你們在這點還滿合的呢，他也老是對錢斤斤計較的。」

唔，被這麼說總覺得很害羞。

惠里奈姐催促著我換衣服，於是我趕緊照著她的吩咐做。

「呀～身材真不錯呢！腿真長，難怪他會喜歡。」

不要這樣啦……。

 

穿好衣服之後，她把我帶到穿衣鏡前，並上下打量著我。

雖然衣服很可愛，但裙子……好短呀。

「真是合身呀……他大概把妳的三圍都記得清清楚楚了吧？不愧是變態小侑。」

「唔呃……」不知道該覺得窩心還是噁心。

「好，來化妝吧！」

她讓我坐在椅子上，開始拿起瓶瓶罐罐在我臉上塗抹。

「皮膚真好，可惡呀。」她嘖嘖說著，像是抱怨又像讚嘆，「這樣也不用擦太多粉，稍微修飾一下加點顏色就可以了。」

惠里奈姐化妝的動作好流暢喔，穿衣服也很有品味。有點想請她教我化妝和挑選衣服，但和人家還沒有很熟，所以不好意思開口。

「你們吵架了嗎？」她突然問。

「咦？沒有呀。」

所以對侑士來說，我們是『吵架』了嗎？

「他說因為他和前女友見面，害妳不開心了，所以想好好補償妳。真是的，怎麼有這種人呀，居然當著女朋友的面說要和前女友去約會。」

「他們只是以朋友的身分敘舊而已，沒關係的。」

「不管怎麼樣都令人不愉快呀。對方道理上沒有錯，就不可以生氣嗎？」

這句話看似簡單卻很讓人省思。我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咀嚼著這句話的涵意，並思考著我們之間的問題。

「小侑呀，其實是個很脆弱的孩子呢。」惠里奈姐笑著說。

「是嗎？我覺得他很成熟也很堅強呢。」

「要是情況對自己不利的話，他很快就會退縮了。看起來很冷漠，但其實只是很怕受傷而已。」

接著惠里奈姐說了個侑士小時候的故事。搬家時不得不分開的小狗狗，他後來自己一個人偷偷溜回舊家去找牠，結果卻在路上迷路了。雖然惠里奈姐的語氣像是在聊一件趣談，但我聽了只覺得好心疼。

「從那之後，他好像就不再執著於任何事情了。所以這麼積極地想要挽回一個人，算是第一次呢。」

我沒有做出任何評論，因為有太多的情感溢了出來等著被消化。我總是希望他能理解我，但我其實也沒有很理解他。我還想要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事，想要更貼近他的內心。

 

上好妝之後，惠里奈姐又拿出電捲棒幫我捲頭髮，捲完之後還做起了造型。讓她大費周章的真不好意思。

「好啦！唔喔，真是太可愛了！」

她像是很滿意自己的作品似的，完工之後緊緊抱著我。唔唔，被美人姐姐抱抱，幸福～

「來來，妳自己看看。」

她推著我再度走向穿衣鏡，讓我看看自己整體的造型。

啊……。

雖然並沒有像魔法一樣變成另外一個人，但對我來說，還是像魔法一樣。仙杜瑞拉讓神仙教母的魔杖一揮，換上了美麗的禮服後，從灰頭土臉的小女僕變成美若天仙的公主，得到了王子的欣賞。

胖嘟嘟的大餅臉經過化妝和髮型的修飾後，看起來小了一號，鼻子似乎也立體了一點；眼妝讓雙眼看起來更有精神，雙頰和唇色的粉紅則讓張臉增添了甜美的氣息。

如果在路上看到這個女孩子，我應該會幫她打Ａ－吧。

「快點，讓侑士看看吧。」惠里奈姐推著我下樓。

 

雖然心裡已經知道他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了，但真的看到時，還是覺得好開心。想讓喜歡的男孩看到自己漂亮的樣子，這是所有女孩共通的心願吧。

「不錯吧。」惠里奈姐得意地說著。

「超乎期待。」

「笨蛋，是你太低估了。」她敲了一下侑士的頭，我不禁偷笑。

是說他也換裝了呢。雖然好像有點做作，但西裝外套和襯衫真的好好看喔，他穿起來尤其適合。

「那我們走吧。」他笑著對我伸出手。

唔唔太帥了，無法正視。比起只能在鏡子中看到的自己，眼前的他對我來說才是真正美好的生日禮物呀！

若竹千草，十四歲，活到這一刻覺得很滿足。神呀，謝謝您賜給我帥哥男朋友。

「怎麼了？」

「沒有。」我小聲應著，將手遞給他。

他已經……好幾天都沒有牽我的手了，上車之後他也沒有放開。總覺得鬆了口氣，也好開心。

「雖然妳應該知道了，但妳今天很漂亮，雖然平常就很可愛了。」

我捏了一下他那張甜滋滋的嘴。

「這不是甜言蜜語啦，妳真的很漂亮，相信我。」

「我知道啦，我可是人正聰明又親切耶，我喜歡你是你的榮幸好嗎？」

結果還是說出來了，綠那句白癡透頂的自滿發言。

「嗯，我一直都這麼覺得。」他很認真地回應著，完全沒有要笑我的意思。

「……這是裝傻啦，你要吐槽呀。」

「唉，妳害羞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他一臉陶醉地說著。

「你今天很噁心耶！」我終於說出來了。

 

 

結果我們目的地的餐廳，比我們情人節那天去的還要高級十倍以上。

「我想回家了。」我說，轉頭想走回車上。

「不用緊張啦。」他拉住我。

「很貴的呀……光用肉眼看就覺得好貴呀！」我抱著頭表示內心的崩潰。

「我會付錢的，別擔心。」

「我就是不好意思讓你付這麼多錢呀，都已經買花和衣服了。而且那麼貴的東西我的胃承受不起，吃了會消化不良的！」

「沒那麼誇張啦，這是跡部家的店，他會算我成本價的。」

「唔……」

「好啦都來了，快進去吧。」

我們坐在一個不太會被打擾的角落，感覺是特別安排好的。餐廳擺設和服務品質等等就更不用說了。至於菜單，一打開頭都昏了，原因不只是因為價格的衝擊。

這是法文吧？就算是日文的部分也幾乎都是看不懂的外來語，根本和法文沒兩樣。我愛和語，給我漢字！

侑士似乎沒有閱讀障礙的問題，一副很從容的樣子，有錢人真可惡。

「我看不懂。」

我很沒風度地直接開口抱怨，於是他很有耐心地對我說明。但即使如此我還是聽不太懂，只挑了個大方向後就通通丟給他解決。

雖然搞不清楚狀況讓我有點不滿，但看他流利點餐的樣子還是有種崇拜的心情，因為自己的男朋友很優秀而感到驕傲。而且除去很花錢這點，我意外地滿享受這種高級服務的，我還真虛榮。或許女孩子多多少少有這種憧憬吧。

「還是不能喝香檳或紅酒呀。」他嘆了口氣。

「我也不想喝。」我說。

「只好用果汁代替了，至少乾杯慶祝是一定要的。」他好像很興奮的樣子，讓我很想唱反調。

「用水就可以了。」我拿起桌上的檸檬水，「來吧，祝我生日快樂。」

「不行啦，怎麼可以那麼隨便。」天呀，真囉嗦。

不久之後，餐點開始一道一道地上來。一看到懷念的法國小麵包和乳酪，我的大腦中感受味覺的那塊區域立刻響起幸福的鐘聲。

「之前就有聽說這家店的味道很道地。怎麼樣？有很懷念的感覺嗎？」

他問，我忙著吃東西於是只有點頭回應。

「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呢，太好了。」他滿足地笑了，我的心揪了起來。

看起來像是很任性地在滿足自己的浪漫美夢，但其實都還是為了我著想。把我弄得漂漂亮亮的，讓我享受公主般的待遇，帶我來吃我喜歡的東西。看到我開心的模樣，還露出這種笑容。

怎麼辦，好喜歡這個人，喜歡的心情都溢出來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個很好吃。」

我撕下一片麵包，抹上一些乳酪後遞向他的嘴。這樣應該可以吧？

他吃掉我遞給他的東西，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來他果然很喜歡這種情節。

「妳餵的格外好吃。」

「你可以不要一直說這種肉麻的話嗎？」

「不好意思，我今天特別興奮，所以有點難克制。」

我們就這樣一邊鬥嘴一邊享受美食，最後是悠閒的甜點時間。我幾乎把心思都放在享受食物還有欣賞他的這兩件事上，所以除了吐槽以外，整頓飯其實沒說到幾句話。

「難得來氣氛這麼好的餐廳，只顧著吃東西太可惜了。」他說。

「那要做什麼？」

「來聊天嘛，訴說彼此的內心話。」

「不用去公園嗎？」我用著有點挖苦的玩笑語氣說著。

「只要和妳在一起，地點不是那麼重要的。」

以前他說這種話的時候，我都覺得他只是在開玩笑，但今天的數量多到讓我不禁懷疑這其實才是他真正的說話模式。應該是節日限定的吧？如果每天都這樣我可能會有點受不了。

「那你先起個話頭吧。」我說。

「訂個主題好了，例如『最痛苦的一件回憶』。」

「咦？為什麼要在慶生會的場合選這麼悲傷的主題呀？應該要說『最開心的一件回憶』吧？」

「可是我想說嘛，有點像是某種特殊的儀式，締結之後會讓雙方的感情更加緊固。」

我想到惠里奈姐剛剛說的那些話，還有我想要更了解他的心情，

「……可以呀，但是你要先說。」

「嗯，那妳把手放到桌上來。」

「咦？」

「好嘛～」

「呃……這樣可以了吧。」

我把雙手放到桌上，他握住我的手。

 

「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我小時候常常搬家。即使在新的環境中交到要好的朋友，也很快就要分開了。當時我覺得，自己應該是被詛咒了，只要喜歡上對方的話，就必須面臨分離的命運。來到東京後，有長輩告訴我暫時不會面臨搬家的問題，而我也決定即使家裡又有問題，我也想一個人留在這裡；我想快點長大，變得獨立。不久之後，我遇到一個很理想的對象，我相信那是命運的安排，這次一定可以長久的。但不久之後，我得知她其實很快就會離開日本。那時候我就想，我果然是被詛咒了。但也沒關係，反正只要當下過得開心就好了。」

他笑得很淡然，像是在敘述一件已經無關緊要的舊談，但他的手些微顫抖著，我將手抽了出來，換成我握住他的手。他的表情變得輕鬆一點了。

「她離開日本之後，因為很寂寞，所以就找了一個個性完全相反的女孩子在一起。雖然表面上很開心，但心裡還是覺得很寂寞，所以不久之後就分開了。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喜歡上去年同班時很要好的一個女孩子。那種感覺很特別，明明之前都沒有注意到的心情，在發現的一瞬間，才知道自己已經非常喜歡她了。雖然很幸運地，那個女孩子也很喜歡我，但因為之前的那些經歷，我們之間出現了很多摩擦。我很害怕，覺得詛咒又要發生了。所以只要我不那麼喜歡她的話，我們就不會分開了嗎？」

這次，換成我的手在發抖了。我想我快要哭了，但拚命忍耐著。我必須要聽完，就算不小心掉了眼淚，還是要仔細地聽完每一個字。

「但其實我知道，這些都只是藉口而已，是因為自己不好好維繫，所以才會分開的。所以這次我絕對不要放手了，我想好好珍惜這個女孩子，讓我們的感情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他輕輕吐了一口氣，露出微笑看著我。

「說完了。要換妳了嗎？」

我想我知道我要說什麼了，但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說完。

「我小時候……」

真是糟糕，才一開口就發抖了。他握緊我的手，我強迫自己往下說。

「我小時候很醜，黑黑的，臉扁扁的。和妹妹一起出門時，路人常常看著她讚嘆『好可愛的小女生』，而我從來沒有被這麼說過。小學時有過喜歡的男生，但他喜歡的是班上最可愛的女孩子。她皮膚好白皙，看起來像個洋娃娃。我也想要那樣，所以後來我很努力地防曬保養，希望自己能白一點，能漂亮一點，最後養成了只要稍微曬到太陽就會不舒服的怪癖。

來到東京後，我喜歡上坐在隔壁的男孩子。他不只長得好看，個性也很溫柔，還和我很聊得來。說不定他也會喜歡上我，那時候忍不住這麼幻想著。但他後來跟我說，他喜歡上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了。原來我還是很醜，這種事努力也沒有用；就算我們變得再要好，只要我很醜，他還是不會喜歡上我；即使原來的女朋友離開了，他也選了另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而不是很醜的我。

所以，就算他終於喜歡上我，也不斷地告訴我，我其實很漂亮，我還是沒辦法相信。當他漂亮的前女友回來的時候，我就想，他一定還是比較喜歡她的。」

我抽出讓他緊握住的手，拿起紙巾擦掉自己的眼淚。

「說完了。」我說。

「我可以補充一件事嗎？」他說。

「請。」

「我其實並不是那種熱愛社交，會每天積極跟隔壁同學攀聊的人。是因為坐在隔壁的女孩子長得很可愛，我才一直找她聊天的。」

「喔。」

這應該是他安撫我的話裡面最有可信度的一句了，讓我又想哭又想笑。

「乾杯吧。」我作出笑容，拿起裝著果汁的高腳杯，「恭喜小侑，他不用再擔心和喜歡的女孩子分開了。因為她是個很死心眼的人，即使一直失戀也沒有喜歡上別人，基本上也不會搬家的。」

他笑了出來，也拿起了高腳杯。

「那我也要恭喜小千草，她現在已經漂亮到讓她的男朋友整個晚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一直克制自己不要想入非非呢。」

我們同時笑了出來，相碰的玻璃杯發出清脆的聲響。

 

 

當我們走出餐廳時，司機和車子已經等在門口了。

「要回家了嗎？」我問。

「當然沒有，還要看夜景呢。」

原來真的要依照他的『理想浪漫約會路線』來走呀……。

「去天空樹的話，穿這樣好像有點太誇張了。」我看著自己的洋裝。

「不是，是要去新宿都廳。」

「喔喔，那裡是免費的吧。」太好了，可以省下門票錢。

「是呀，而且還是包場呢。」

他說得很自然，我過了兩秒才驚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怎麼可能？！」

「跡部好像跟那裡的長官有關係，拜托人家借我們一點時間了。」

「你……」我不禁倒抽一口氣。

「我知道這樣有點誇張，但就這麼一次嘛。」他有點抱歉地苦笑著。

「你要好好珍惜跡部這個朋友呀，他太強大了！」

「咦？是指這個？」

 

 

 

＊＊＊＊

（忍足）

 

千草貼著巨大的透明玻璃窗，專注地看著東京都夜晚的景色。

「城市在呼吸呢，好有精神的感覺。看，光線在流動，像是血管一樣，把能量運送到城市的各個角落。」她指著高速道路上奔馳的光點，笑容純真無暇，「來東京第一次看夜景呢，要好好記下來才行。」

「可以照相的喔。」

「就算照起來，我也很快就會忘記的。我想用自己的眼睛觀察，在心裡用文字描繪，並結合當時的感受，這樣才可以真正記住。」她的雙頰閃耀著光彩，眼神中漾著柔情，「我大概，不是用眼睛來感受這個世界的吧。」

在那天的事件後，我曾經暗自決定要好好珍惜她，不再那樣對她予取予求。但這一刻，當她說出這些話時，我還是無法克制自己的情感。我伸出手從她身後摟住了她。

「啊……」她的身子動了一下。

「一下子就好，這樣待著。」

一直到那股高漲的情感些微消褪之後，我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她。

「那妳好好欣賞吧，不打擾妳。」我往後退開了一步。

「那個……」她似乎有點著急。

「嗯？」

「我有東西想給你。」

她從包包中拿出一個信封。

「本來是情人節禮物的，可是那天卻沒有給你，後來也找不到一個好的時機。雖然在我生日時給你禮物好像有點奇怪，可是我覺得，現在的氣氛很剛好，所以……」

「太好了……」

我不禁吐了一口氣。放下了心中的重擔，喜悅相對地湧了上來。

「怎麼了？」她問。

「我本來以為妳沒有準備的，其實失落了好一陣子呢。」我苦笑著。

「有啦！怎麼可能沒有？」她急了起來。

「說的也是呢，那我就滿懷感激地收下了。可以現在看嗎？」

「當然不行呀，回家再看。」她嘟著嘴命令著。

「好。」

「還有……因為遲交了，所以應該……要給利息的。」

「嗯？是什麼？」我期待地問著。

她伸手捧住我的臉，在我的唇上輕碰了一下。

「如果我們那樣算是吵架的話，這個就當作和好吧。」

她稍微別過頭，羞赧地說著。情不自禁地，我將她拉進了懷裡，將這幾天壓抑的情感一口氣宣洩出來。

「不好意思，這幾天有點在忍耐，所以……」放開她後，我說。

「不用忍耐啦，只要不要太過分的話。」她的臉頰紅噗噗的，好可愛。

「那當作和好的儀式，請讓我再告白一次吧。我喜歡妳，之後也請繼續和我交往。」

我握住她的手。在這個重要的一天，我想再一次地正式向她表白。

她像是在思索著什麼，接著露出有點調皮的笑容。

「若竹千草，缺點是神經質、情緒化、容易忌妒、膽小愛哭，如果這樣你也可以接受的話，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她的用意心照不宣，於是我想了一會兒後，也跟著開口，像是新婚夫婦在教堂前的宣誓。

「忍足侑士，缺點是神經質、優柔寡斷、任性妄為、戀愛模式很肉麻，如果這樣妳也可以接受的話，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我接受。」她說。

「我也接受。」

我們讓額頭輕碰著，相視而笑。

 

被魅力給吸引後進入了戀情，接受了缺點的一刻才成為了愛。

不需要再擔心，也不用再感到迷惑，因為我們已經接受真正的彼此了。